自那日井边与陈默一晤,李清河更加坚定了潜心修炼、厚积薄发的决心。他将“观井”定为每日必修的功课,无论风雨,雷打不动。漱玉井畔,成了他独属的修行道场。
他不再满足于单纯感知井水气息的“状态”,而是开始系统记录其变化。月相盈亏、天气阴晴、甚至一日十二时辰的推移,都会引起井水那微弱地脉气息的起伏波动。他无纸笔记录,全凭超凡记忆,在心中勾勒出一幅幅气息流转的图谱。初时杂乱无章,但随着数据积累,渐渐显现出模糊的规律。
月圆之夜,井水气息最为清灵活跃,与远方那丝沉郁地气的联系也最清晰,仿佛潮汐引力透过大地微弱传递;月晦之时,则气息沉滞,那丝联系几近于无。晴朗白昼,气息升腾外放;阴雨夜晚,则内敛沉降。子午二时,似有极细微的潮汐转换。
这些发现令他振奋。地脉并非死物,它如同大地呼吸,与天象共鸣。若丙戌仓煞穴与地脉相连,其煞气强度也必有周期性波动。若能掌握其“呼吸”节奏,择其“弱”时探查,风险将大大降低。
同时,他尝试将自身那丝暖流,以更精妙的方式与井水地气相融。不再是粗暴注入,而是模仿其波动频率,如春雨润物,悄然渗透,引导其做更有序的流转。这过程凶险异常,如同在钢丝上跳舞,对心神的消耗极大。数次险些气息岔乱,遭阴寒地气反噬,皆凭《养身诀》根基稳固与过人毅力强行稳住。但成功后,带来的好处也显而易见:他对气息的操控愈发精细入微,暖流虽未明显壮大,却更加凝练、灵动,与外界环境的亲和度大增。他甚至能借助井水为媒,将感知范围向外延伸数丈,虽模糊不清,却是一大突破。
这一夜,恰逢望日,月华如水,倾泻而下,将漱玉井周边映照得如同白昼。井中月影澄澈,气息格外活泼。李清河静立井边,心神空明,将“观气”之能催发至当下极致。意识缓缓沉入井中,循着那活跃的地脉气息,向远方延伸。
月华似有增幅之效,今日那丝与丙戌仓方向相连的沉郁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它如同一条潜藏在地底深处的暗流,阴冷、粘稠,带着不祥的悸动。更让他心惊的是,在这股沉郁气息的深处,他隐约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躁动的波动!那感觉,与他当初在黑水涧感应到的、被“秽血煞纹”引动的地脉暴戾之意,隐隐相似,但更加内敛,仿佛被强行压抑着,却充满了不安分的张力!
丙戌仓地底,有东西在“动”!或者说,煞穴的平衡正在变得不稳定!
是月圆引动?还是……有外力介入?是“影阁”的人在地底活动?亦或是那“秽血煞纹”残片本身出现了什么变化?
这发现让他背脊生寒。丙戌仓绝非简单的废弃煞穴,其下恐怕真有隐秘!必须尽快弄清缘由!
他强压下立刻前往探查的冲动,深知此刻自身实力不足,贸然前往凶多吉少。他需要更充分的准备,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竹林小径传来,打断了他的感知。
李清河心中一凛,瞬间收敛全部气息,恢复寻常姿态,转头望去。月光下,只见苏文轩手提一盏小巧灯笼,缓步而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温润笑容。
“李师弟,好雅兴,月下观井?”苏文轩语带笑意,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井台和李清河站立的方位。
“苏师兄。”李清河拱手行礼,心下警惕。苏文轩此时出现在此,是巧合,还是……?“今夜月色甚好,弟子劳作之余,出来走走,见此井映月,别有意趣,故而驻足。”
“漱玉映月,确是书院一景。”苏文轩走到井边,探头看了看井中月影,赞叹道,“水清月近,心旷神怡。师弟倒是会寻幽静之处。”他顿了顿,状似随意地问道:“听闻师弟近日常来此地,可是对此井别有感悟?”
李清河心中警铃大作。苏文轩果然在留意自己的行踪!他面上不动声色,谦逊道:“师兄说笑了。弟子愚钝,只是觉得此处清静,利于宁神静心,温习日间所学的杂字罢了。谈不上什么感悟。”
“哦?宁神静心,温习杂字……”苏文轩重复了一遍,笑容意味深长,“师弟勤奋好学,令人钦佩。不过,修行之道,张弛有度。过分沉溺一隅,或失之于偏颇。天地广阔,学问无穷,有时跳出一井之见,方能窥见更大道途。”他话中有话,目光深邃。
李清河心中凛然,知他意有所指,恭敬答道:“师兄教诲的是。弟子谨记,当广博涉猎,开阔眼界。”他猜测苏文轩可能察觉到自己在此修炼,但未必知晓“观气”之秘,更多是提醒自己莫要“不务正业”,或是对某种“偏执”表示关注。
苏文轩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对了,日前整理旧档,偶见一册前朝《金石谱》残卷,内中有些古符印鉴的拓片与考释,颇有趣味。想起师弟似乎对杂学感兴趣,若得闲,可来文渊阁一观。”他再次抛出橄榄枝。
《金石谱》?古符印鉴?李清河心中一动,这会不会与“秽血煞纹”上的扭曲符文有关?苏文轩是真心分享,还是又一次试探?他按下疑虑,面露感激:“多谢师兄厚爱!待弟子忙过这几日,定当登门求教。”
“随时恭候。”苏文轩颔首,又闲谈几句书院琐事,便提着灯笼,翩然离去。
望着他消失在竹林深处的背影,李清河眉头微蹙。苏文轩的出现,绝非偶然。其言语机锋,似提醒,似告诫,更似引导。他究竟是何立场?是友是敌?抑或,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弈棋者?
但无论如何,苏文轩提到的《金石谱》残卷,确实引起了他的兴趣。若真能从中找到与煞纹符文相关的线索,无疑价值巨大。只是,文渊阁是内院重地,苏文轩屡次相邀,福祸难料,需慎之又慎。
当务之急,仍是丙戌仓的异动。经此一扰,他无法再继续深入感知,但已获得关键信息——煞穴不稳,恐有变故。
后续几日,李清河依旧白日劳作,夜间观井,但更加小心谨慎,感知范围控制在井周数尺,不再轻易远探丙戌仓方向,以免被可能存在的监视者察觉。同时,他更加专注于锤炼自身对井水地气波动规律的掌握,务求精准。
他注意到,自月圆之后,那丝沉郁气息中的躁动感并未完全平息,而是维持在一个较低但持续存在的水平,如同休眠火山下的暗流。这更印证了他的判断,丙戌仓地底确有持续性的变化在发生。
这日,他完成藏书阁的差事,正准备去用晚饭,却在阁外被一名面生的青衣杂役拦住。
“可是李清河师弟?”那杂役态度恭敬。
“正是,师兄有何见教?”李清河疑惑道。
杂役递过一个小巧的竹制食盒:“这是陈默师兄吩咐送来的。师兄说,近日天气转凉,此物有助驱寒安神,望师弟保重。”说完,不等李清河多问,便躬身离去。
李清河接过食盒,入手微沉,带着淡淡药香。回到勤学斋打开,见里面是几块精致的茯苓糕和一壶温热的参茶。他心中诧异,陈默为何突然送此物?是例行关怀,还是别有深意?
他仔细检查,糕点茶水并无异常,气息平和温润。他拈起一块茯苓糕放入口中,甘甜软糯,一股温和的暖流散入四肢百骸,多日修炼积攒的疲惫竟消散不少。参茶入腹,更是精神一振。
这绝非普通糕点。其中蕴含的药力,虽不霸道,却极为精纯,对固本培元、安抚心神大有裨益。陈默此举,是看出自己修炼耗神,暗中相助?还是……对自己近期的“观井”行为有所察觉,以此表示某种默许或支持?
他想起那日月下苏文轩的“提醒”与陈默以往的“告诫”,两者态度微妙。苏文轩似在引导他走向更“正统”的书院学问,而陈默则更倾向于务实与守护。这食盒,或许是陈默一种无声的表态。
无论如何,这份善意,他记下了。或许,在这错综复杂的书院中,他并非完全孤身一人。
夜色渐深,李清河盘坐床榻,感受着体内那股因药膳而更加温顺浑厚的气息,心思清明。丙戌仓的异动、苏文轩的试探、陈默的馈赠……种种线索交织。他感到一张网正在收紧,而自己,正位于网的中央。
不能坐等。必须在变故发生前,掌握更多主动。苏文轩提到的《金石谱》或许是个机会,但风险未知。而丙戌仓的探查,则需等待最佳时机,并做好万全准备。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或许,是时候稍微改变一下策略了。一味潜藏并非长久之计,有时,适度的“显露”,或许能引蛇出洞,或者……换来更多的筹码。
他决定,明日,便去文渊阁,会一会那位高深莫测的苏师兄。而丙戌仓,他也要去,但不是在月圆,而是在那地气最为沉滞、守卫可能最为松懈的——月晦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