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客的警告言犹在耳,李清河深知此刻绝非妄动之时。丙戌仓之行虽险死还生,却也如一把重锤,敲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他这枚意外落入的棋子,若不自强,随时可能被碾为齑粉。蛰伏,是为了更犀利的出击;砺锋,是为了斩开前路的荆棘。
他彻底沉静下来,将全部心神投入到修炼与积累之中。勤学斋那方寸之地,成了他的闭关之所。白日里,他依旧完成分内的洒扫整理,举止恭顺,沉默寡言,将存在感降至最低。夜晚,则是他修行悟道的黄金时间。
陈默所赠的“清煞丹”与斗笠客留下的草药效果非凡,加之《养身诀》本身强大的修复调和之力,他肋下的伤口愈合得极快,不到十日,疤痕已淡至几乎看不见,体内残留的阴寒煞气也被涤荡一空。更难得的是,经过此番煞气侵蚀与灵药淬炼,他经脉的韧性似乎增强了几分,对阴邪之气的天然抗性也显着提升。那丝暖流在体内运转时,愈发圆转如意,带着一种历经磨砺后的沉凝。
伤势既愈,他将重心转向了对“观气”之能的深度锤炼和对《金石谱》的潜心钻研。
“观气”方面,他不再满足于感知气息的“有无”与“清浊”,而是向着更精微的层次探索。他尝试在脑海中构建模型:将自身视为一个小天地,气血为江河,脏腑为山岳,经络为道路,意识为中枢。暖流运转,便是调理山河,疏通道路。继而将此法推及外物: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乃至一阵风、一缕光,皆有其独特的气息流转轨迹。他长时间静坐,闭目凝神,全力感知身周尺许范围内的气息变化——尘埃落定的轨迹、空气中湿度的细微改变、甚至隔壁石头沉睡时平稳的呼吸所带来的气流扰动……心细如发,念动如丝。
这种修炼极其枯燥耗神,初时进展缓慢,且常因心神过度消耗而头晕目眩。但他毅力惊人,持之以恒。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对气息的敏感度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无需刻意运功,身周数尺内的气息流动便能自然映照心湖,纤毫毕现。他甚至能隐约“听”到更远处,如窗外竹叶摩挲时蕴含的微弱生机,地下虫蚁活动带来的土壤气息波动。这种感知并非听觉,而是一种纯粹的气机交感,玄妙非凡。
与此同时,他对《金石谱》的研读也进入了更深阶段。他不再仅仅记忆符文形状,而是试图理解每一个笔画、每一个转折所蕴含的“意”。为何此笔需顿挫?彼处要圆转?为何此符需朱砂为引,彼符却要玉版承载?他结合自身对气息流转的理解,将符文看作是一种引导、约束、转化天地之气的“规矩”图示。
例如,那幅“九阳镇煞符”,结构繁复,笔意刚猛。他观想其形,体会其中那股煌煌正大、涤荡妖氛的意志,隐隐觉得,此符的威力并非完全依赖绘制者的灵力,更在于其对“阳刚正气”规则的引动与放大。若自身气息能契合此“理”,即便无灵力加持,是否也能产生一丝微弱的震慑效果?他不敢尝试绘制,却常在心中默默观想,揣摩其神韵,感觉心神也受到洗礼,对阴煞之物的厌恶感更为纯粹。
此外,他并未放下对地脉知识的学习。借助藏书阁的便利,他寻来更多关于山川形势、水文地理、甚至古代城池营造法的杂书,与《地脉杂俎》相互印证。他对青霖城及周边区域的地脉走向、水网分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丙戌仓下的“古泄洪道”淤塞点,在其脑海中的地脉模型里,被标记为一个不断散发阴寒波动的“黑点”。他推演着,若那条古泄洪道未被淤塞,地气顺畅,煞气是否便难以积聚?反之,若能在其下游或上游找到某个关键节点,加以疏导或扰动,是否会影响丙戌仓煞穴的平衡?这为他日后可能采取的行动,提供了理论上的可能性。
期间,苏文轩又来过一次,依旧是温言关切,并带来几卷关于古文字考释的新抄本,言谈间似对《金石谱》的研读进度颇为关心。李清河谨慎应对,只道自己学识浅薄,进展缓慢,但受益匪浅,感激不尽。苏文轩也不深究,勉励几句便离去。李清河感觉得到,苏文轩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集中在他对“古符文”的理解上,这让他更加确定,《金石谱》是关键线索之一,苏文轩在有意引导。
陈默则再未亲自现身,但不时有执法堂弟子送来些基础的淬体药散或时令果蔬,显然是受其吩咐。这种默不作声的关照,让李清河心中感念,也明白这是陈默认可他“安分守己”的表现。书院内部关于丙戌仓的流言已彻底平息,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但李清河从执法堂弟子巡查路线细微的调整中,能感觉到外松内紧的态势仍在持续。
时间就在这看似平淡的修行中悄然流逝。一个月后,李清河明显感觉到自身发生了蜕变。气息更加内敛深沉,行走坐卧间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若不刻意关注,极易被人忽略。眼神却越发清澈深邃,偶尔精光一闪,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洞察力。最大的收获,是对“气”与“理”的领悟更深了一层。他隐隐触摸到一丝“凡尘脉”修行的真谛——并非夺天地造化强己身,而是融入这天地万物的运行规律之中,以“理”驭“气”,以“心”印“道”。力量的增长或许缓慢,但这种对规则的理解和运用能力的提升,却是无价之宝。
这一日深夜,他正于屋后静坐,如往常般将感知集中于漱玉井,体味月下井水气息的微妙变化。今夜并非月晦,也非月望,乃上弦月,月如银钩,清辉朦胧。井水气息不似月圆时活泼,也不似月晦时沉滞,处于一种平和而略带生发的状态。
忽然,他心念微动,将一丝极细微的意念,沿着那口古井与远方丙戌仓之间那似有似无的地气联系,缓缓延伸而去。这一次,他并非强行突破,而是意念空灵,如同月光洒落,无声无息地“流淌”过去,不带丝毫烟火气。
距离遥远,感应极其模糊,如同隔着重纱观物。但就在那模糊的感应中,他捕捉到了一丝与以往不同的迹象!丙戌仓方向的沉郁煞气依旧盘踞,但在其核心深处,那原本规律性悸动的源头,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一些?并非月圆时的狂暴,而是一种隐晦的、持续增强的“搏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底深处缓缓“苏醒”!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黑色石子,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持续不断的温热感,并非警示危险,更像是一种……共鸣?
李清河心中一凛,立刻收回意念。斗笠客说过,那煞纹是“鼎炉”,有影煞卫借助其修炼。这“苏醒”的迹象,是意味着修炼到了关键阶段?还是有新的变化?这持续的温热共鸣,是斗笠客在提醒什么?
他隐隐觉得,平静的日子恐怕不多了。丙戌仓的变故,可能比预期来得更快。
次日,他如常在藏书阁劳作,心思却已飞远。必须尽快提升实力,至少要拥有一定的自保之力。他想到了斗笠客留下的药材,其中有一味“铁骨草”,药性温和,有强健筋骨之效。或许可以尝试用《养身诀》的法门,引导药力,配合自身修炼,稍稍强化一下体魄?毕竟,再精妙的“观气”之能,也需要一具能支撑其施展的躯体。
正当他思索间,一名执法堂弟子找到他,递上一张素笺:“李师弟,陈师兄让你申时正,去一趟‘静思堂’偏厅。”
静思堂偏厅?陈默召见?李清河心中一动,接过素笺,上面只有时间地点,别无他言。
“可知师兄召见何事?”李清河问道。
那弟子摇头:“不知,师兄只吩咐传话。”
李清河点头谢过,心中念头急转。陈默突然召见,所为何事?与丙戌仓的异动有关?还是书院有了新的安排?是福是祸?
他压下思绪,面色平静地继续手头工作,心中却已开始盘算申时之会。蛰伏期,似乎要结束了。无论前方是机遇还是挑战,他都必须去面对。磨砺已久的锋芒,是时候稍作展露了。
申时将至,李清河整理了一下灰布衣衫,深吸一口气,将周身气息收敛得更加平和,向着静思堂方向走去。脚步沉稳,目光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