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废弃的悬崖营地度过了忐忑而警觉的两日后,终于迎来了“山墟”之日。天刚蒙蒙亮,岩沙便叫醒了靠在一块岩石上浅眠的李清河。
“该动身了,”岩沙压低声音,透过稀疏的灌木望向山下,“山墟一般在辰时开始,持续到午时。我们必须趁人最多、最乱的时候混进去。”
李清河点头,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这两日他们昼伏夜出,靠干粮和山泉度日,时刻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搜索者。好在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巡山武士的呼喝声和几声不明原因的号角外,并无异常。他再次检查了随身物品,尤其是蓝姑给的避瘴丸、驱虫粉,以及苏文轩准备的几样可能用作礼物的丹药和灵玉。
两人沿着岩沙熟知的一条极其陡峭隐蔽的小径下山,避开可能设有岗哨的主路。越靠近寨墙,人声逐渐嘈杂起来。到达山脚时,只见寨墙外一片临河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数百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苗人、傣人、彝人,以及少数汉人商贩,在地上铺开草席或兽皮,摆满了各种山货:新鲜的药材、兽皮、山果、蜂蜜、手工编织的器物,甚至还有一些关在笼子里的珍禽异兽。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土腥、草药香和食物的气味。
寨门处,守卫果然比平日多了数倍,手持长矛,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进入寨子的人,盘问得极为严格。而山墟市场这边,虽然也有几名武士巡逻维持秩序,但注意力显然被各种交易纠纷和嘈杂的人流所分散。
“机会来了,”岩沙低声道,从背篓里拿出几捆常见的草药,“我们假装是来卖药的,慢慢往寨门方向挪,见机行事。”
李清河会意,也将自己的行囊掩饰成采药人的模样,混入人流中。他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着周围。市场里龙蛇混杂,有老实巴交的山民,也有眼神狡黠的商贩,更有一些气息精悍、看似江湖客的人物在逡巡。他小心翼翼地收敛自身气息,避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然而,就在他们逐渐靠近寨门,寻找可乘之机时,市场靠近寨墙的一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声!人群像潮水般向四周散开,留出一片空地。
“让开!快让开!萨狄大巫医!求求您救救我女儿!”一个带着哭腔的苗人汉子抱着一个约莫七八岁、面色青紫、昏迷不醒的小女孩,踉跄着冲向寨门方向,他身后跟着几个惊慌失措的家人。
萨狄大巫医?李清河心中一震,和岩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只见寨门方向,一位身着朴素灰色苗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的老者,在一名年轻苗女的搀扶下,正缓步走出寨门。老者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但他一出现,周围嘈杂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许多人脸上都露出敬畏的神情。正是萨狄大巫医!而他身边那位眉眼灵动、带着关切神色的苗女,正是李清河在雾隐镇“忘尘居”见过的阿雅!
“怎么回事?”萨狄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苗人汉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大巫医!我女儿阿花……不知被什么毒虫咬了,刚还好好的,突然就倒下了,求您救救她!”
萨狄眉头微蹙,快步上前,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搭上小女孩的腕脉,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他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不是寻常毒虫,”他沉声道,“是‘鬼面蝎’的毒,而且……中毒已深。”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鬼面蝎”是南疆一种极其罕见的剧毒蝎子,中毒者面色发青,昏迷不醒,若不能及时解毒,必死无疑,而且毒性发作极快。
“快!抬到我的药庐去!”萨狄立刻下令,阿雅和那汉子家人连忙抬起小女孩。
“来不及了!”岩沙在一旁低声急道,“从这儿到落星湖边的药庐,最快也要两刻钟,这娃儿撑不到那时候!”
萨狄显然也深知这一点,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人群,最终定格在不远处一个临时搭建的、卖草药的凉棚。“把她抬到那边!”他指向凉棚。
人群立刻让开一条路。小女孩被平放在凉棚下的草席上。萨狄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布包里取出几根银针,手法如电,迅速刺入小女孩的几处要穴,暂时护住心脉。但小女孩脸上的青紫之色仍在蔓延,气息越来越微弱。
“需要‘七叶还魂草’的汁液做药引,配合金针拔毒,”萨狄语速加快,看向阿雅,“我带来的药箱里没有新鲜的还魂草,快去寨里我的药房取!要快!”
阿雅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寨子里跑。
“等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犹豫,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看似采药人打扮的少年走了出来,正是李清河。岩沙在一旁想拉住他,却晚了一步。
李清河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走到萨狄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大巫医,晚辈身上……恰好带有一株新鲜的‘七叶还魂草’。”说着,他从背篓的暗格里(实则是从储物戒指中巧妙取出)拿出一个用湿苔藓包裹的玉盒,打开后,一株叶片呈七角星状、通体碧绿、散发着浓郁清香的药草静静躺在其中,叶片上还带着露珠,新鲜欲滴。
这株还魂草,是苏文轩准备的礼物之一,本是稀罕物,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
萨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他深深看了李清河一眼,没有多问,立刻接过玉盒:“好!阿雅,准备药臼!”
危机时刻,不容多疑。在萨狄的指挥下,李清河帮忙将还魂草捣碎取汁,萨狄则将汁液混入另一种黑色药粉,撬开小女孩的牙关,将药液灌了下去。随后,他再次运针,指尖隐隐有微光流转,引导着药力与毒素对抗。
整个过程,李清河屏息凝神在一旁协助,他能清晰地“看到”,萨狄的针法不仅蕴含着精纯的灵力,更引动了周围环境中某种温和的生命能量,如同春雨般滋润着小女孩濒临枯竭的生机。而那“七叶还魂草”的药力,在萨狄的引导下,化作一股清凉的生机洪流,冲刷着肆虐的蝎毒。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小女孩脸上的青紫渐渐褪去,转为苍白,随后泛起一丝红润。她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活了!阿花活了!”苗人汉子一家喜极而泣,周围的人群也爆发出阵阵惊叹和对萨狄大巫医的赞美。
萨狄长长舒了口气,额角渗出细汗,显然消耗不小。他收起银针,对那家人嘱咐了几句后续调养的事项。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李清河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探究的意味更浓了。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萨狄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李清河心中凛然,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恭敬答道:“回大巫医,晚辈木河,来自苍云郡,随家中长辈采药为生,此次随商队来南疆,是想见识些稀有的药材。”他用了化名,并刻意模糊了来历。
“木河?”萨狄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李清河的手和气息,“你似乎……不止是采药人那么简单。方才你取药、捣药的手法,沉稳老练,对药性时机把握极准。而且……”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你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气息,与这片山林,既相融,又相斥。”
李清河心头一跳。萨狄大巫医果然非同一般,竟然能隐约察觉到他“凡尘脉”与天地灵气那种微妙的关系!他稳住心神,谦逊道:“大巫医过奖了。晚辈只是自幼随长辈在山中行走,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至于气息……或许是晚辈体质特殊,对草木之气感知稍强些。”
萨狄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这时,一旁的阿雅收拾好药箱,好奇地打量着李清河,脆生生地道:“爷爷,这位木河哥哥帮了大忙呢!要不是他刚好有还魂草,阿花妹妹就危险了。”
萨狄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对李清河道:“无论如何,今日你援手之情,老朽记下了。你既对药材感兴趣,可愿随我到落星湖畔的药庐一叙?老朽那里,或许有些值得你‘见识’的东西。”
邀请!萨狄大巫医竟然主动邀请他去落星湖!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李清河强压住心中的激动,面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能得大巫医指点,是晚辈的荣幸!只是……”他看了一眼戒备森严的寨门。
萨狄自然明白他的顾虑,对寨门处的守卫挥了挥手:“努卡长老若问起,就说是我萨狄的客人。”
守卫显然对萨狄极为敬畏,连忙躬身让开道路。
“岩沙大哥与我同行,可否?”李清河不忘指了指一旁的岩沙。
萨狄看了一眼岩沙,似乎认得他,点了点头:“可。”
就这样,李清河和岩沙,借着救治小女孩的契机,出乎意料地、光明正大地跟着萨狄大巫医,踏入了那道他们之前绞尽脑汁也无法进入的寨门。穿过寨门时,李清河能感觉到几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身上,其中一道来自寨墙上一位身着华服、头插羽毛的老者(努卡长老?),目光深沉难辨。
但此刻,李清河的心神更多地被前方那道佝偻却仿佛蕴含着无穷智慧的身影所吸引。他知道,这看似偶然的相遇和出手,既是机会,也是萨狄大巫医对他的一次试探。真正的交锋,或许才刚刚开始。而落星湖畔,那个他寻觅已久的身影,终于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