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土地庙的短暂安宁,如同脆弱的琉璃,在赵汝成掀起的滔天巨浪下轰然破碎。李清河与林婉如带着仅有的行囊,如同受惊的旅鼠,仓皇遁入城北错综复杂、污水横流的街巷深处。身后远处,官差的呼喝声、兵甲碰撞声、以及宗门修士御风而行的破空声,已隐约可闻,如同逐渐合拢的死亡交响乐。
全城搜捕的网,已然撒下。每一双眼睛都可能成为告密者,每一扇门窗后都可能隐藏着刀剑。千金悬赏和“妖人”的污名,足以让最朴实的百姓变成贪婪的猎犬。
“去金石轩的路恐怕已被盯上。”李清河拉着林婉如躲进一条散发恶臭的死胡同,背靠着湿滑的墙壁,急促地喘息。他的“观气”之能全力运转,感知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混乱气息——官府的肃杀、宗门的凌厉、平民的惶恐……种种情绪与能量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罗网。
“那我们去哪里?”林婉如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醒,她紧紧握着李清河的手,指尖冰凉。
李清河目光扫过胡同尽头堆积如山的垃圾和破败的棚户,脑中飞速闪过青霖城的地图。“不能去任何已知的关联地点。赵汝成定然布下了重兵。我们得去一个……他们想不到,也不屑于去仔细搜查的地方。”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胡同一侧,那里有一个被烂木板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散发着更浓烈的腐臭气味——这是通往青霖城地下世界,那庞大而古老的排水系统的无数入口之一。
“下水道?”林婉如蹙眉,眼中闪过一丝抗拒,那下面是污秽、黑暗和未知危险的代名词。
“唯有此地,方能‘融于无形’。”李清河语气决绝,“他们对地上的掌控如铁桶,但地下……是另一个世界。” 他近日对地气流转的感悟,让他对这片黑暗领域有了一丝模糊的亲近感。
不再犹豫,李清河扒开木板,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面而来。他率先钻入,然后回身将林婉如拉下。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下面是一片漆黑的甬道,脚下是及踝的、粘稠冰冷的污水,头顶偶尔滴落不明液体。黑暗中,只有啮齿类动物窸窣跑动的声音和远处水流空洞的回响。
李清河闭上眼,不再依赖视觉。他将心神沉入“观气”状态,感知着脚下污水的流向、空气的微弱流动、乃至岩壁的湿度变化,以此在绝对的黑暗中辨别方向和潜在的危险。他拉着林婉如,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深渊边缘。
然而,赵汝成的搜捕远超他们的预料。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刚刚穿过一段相对干燥的支线甬道,前方拐角处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
“搜仔细点!每个岔口都不能放过!那妖人诡计多端,说不定就藏在这耗子洞里!”一个粗嘎的声音吼道。
是巡城司的兵丁!他们竟然连下水道也没有放过!
李清河心中一惊,立刻拉着林婉如贴紧湿冷的岩壁,屏住呼吸。火把的光芒越来越近,脚步声就在拐角另一边。
不能退,后退只会陷入更深的死路。硬闯?对方人数不明,且有火光优势,无疑是送死。
千钧一发之际,李清河的目光落在身旁岩壁一道不起眼的裂缝上。裂缝狭窄,但似乎通向另一侧空间。他不及细想,用力将林婉如推向裂缝:“钻过去!”
林婉如虽惊不乱,侧身奋力挤入裂缝。李清河紧随其后。裂缝内部比想象中深,而且向下倾斜,两人滑入一个更加狭小、充满霉味的洞穴,恰好避开了拐角处透来的火光。
兵丁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从裂缝外传来,近在咫尺。
“……妈的,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少废话,抓不到妖人,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火把的光影在裂缝口晃动了几下,最终渐行渐远。
两人在黑暗的洞穴中紧紧靠在一起,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狂乱的心跳。冷汗浸透了内衫,与污水的冰冷混在一起。
“他们……连这里都搜……”林婉如声音微颤。
“赵汝成这是铁了心要掘地三尺。”李清河声音低沉,“下水道也不安全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出口,回到地面。但上去之后,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心中沉重。赵汝成的力量如同无形的阴影,笼罩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地上地下,无所遁形。他们就像被困在玻璃缸里的鱼,看似有空间,实则一举一动都可能暴露在猎手的目光下。
接下来的半天,两人在下水道的迷宫中艰难穿梭,依靠李清河对地气流向的感知,勉强避开了一波又一波的搜捕队伍。但活动的空间被不断压缩,能够安全通行的路线越来越少。饥饿、寒冷、疲惫以及精神的高度紧张,不断消耗着他们的体力与意志。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出口,位于城西一处早已废弃的染坊后院枯井之下。李清河小心翼翼地将井口的石板推开一条缝隙,向外窥探。
夕阳的余晖映照下,染坊废墟寂静无声,似乎暂时安全。但远处的街巷,依旧不时传来兵马调动的声响和盘查的呵斥声。
“上去吗?”林婉如问,声音带着疲惫。
李清河凝神感知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对劲,太安静了。这片区域虽然偏僻,但也不该一个搜查的人都没有。像是……故意留出的空地。”
他想起兵法中的“围三阙一”,赵汝成极有可能在某些看似松懈的区域设下了埋伏,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我们不能一直待在地下。”林婉如焦虑道。
李清河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上去,但我们要移动。去找一个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去,也暂时不敢轻易彻底搜查的地方。”
“哪里?”
李清河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土层,望向了城市中心的方向。
“郡守府……附近。”
“郡守府附近?”林婉如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可是龙潭虎穴的核心!自投罗网吗?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李清河解释道,眼神锐利,“赵汝成定然认为我们如丧家之犬,只会往偏僻处躲藏。他派出的主要力量也必然集中在城郊、贫民区、下水道出口等地。而郡守府周边,是其权力核心,戒备森严,但正因如此,他反而可能疏于对‘灯下黑’区域的细致搜查。更何况,那里达官显贵云集,搜查力度过大,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反弹。”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设想,完全违背常理。但身处绝境,循规蹈矩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我们如何接近?又如何藏身?”林婉如觉得这计划匪夷所思。
“利用夜色和‘理之术’。”李清河低声道,“我对地气的感知,可以帮我们避开明哨暗岗。而我新悟出的那些小手段……或可制造短暂的混乱或盲区。”
计议已定,两人利用最后的天光,在下水道中艰难地向城中心方向迂回前进。越是靠近权力中心,下水道的构造越发古老和复杂,有些地段甚至是前朝遗留的秘道,早已被大多数人遗忘。李清河凭借对地脉和历史遗迹的模糊知识,以及那种对“隐藏路径”的奇特直觉,指引着方向。
深夜子时,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下方——一条隐藏在郡守府后街某座勋贵府邸花园假山下的废弃水道出口。出口被藤蔓和乱石掩盖,极其隐蔽。
李清河凝神感知上方,确认周围没有埋伏后,小心翼翼地拨开障碍,两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钻出,藏身于假山的阴影之中。
月光如水,洒在静谧奢华的花园里。不远处,郡守府那巍峨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灯火通明,巡逻卫士的身影清晰可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他们此刻所在的花园,属于一位早已没落、仅剩空头爵位的闲散伯爷,府邸大半荒废,只有少数老仆看守,恰好成了紧邻郡守府的一片“真空”地带。
“就在这里暂避。”李清河低语,选择了一处假山石窟,内部狭窄但干燥,可以观察到花园入口和郡守府侧门的情况。
然而,安稳不到一个时辰,异变再生!
一队巡夜的火炬,竟然径直朝着这座荒废府邸而来!似乎是例行巡查,但在这个敏感时刻,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致命!
“怎么办?”林婉如紧张地抓住李清河的衣袖。
李清河目光急速扫视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荷花池,池边有几棵垂柳。他心念电转,低声道:“去水里!”
两人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池水中,借着荷叶和垂柳的阴影隐藏身形,只留口鼻在水面之上。
巡逻的兵丁举着火把走进花园,粗鲁地四处照射。
“头儿,这破地方有什么好查的?鬼影子都没一个。”
“少废话,上峰有令,任何可能藏身之处都不能放过!尤其是靠近郡守府的地方!”
火把的光芒在假山和池边扫过,最近时,几乎能感受到火焰的热度。李清河屏住呼吸,将“观气”之能收敛到极致,同时暗中运转那微弱的“理之术”,尝试引导池面一丝微弱的水汽,使其在火光下产生极其细微的折射扭曲,干扰对方的视线。
这并非什么法术,更像是一种对光线和介质特性的精妙利用,效果微乎其微,但在夜色和水波的掩护下,或许能起到一点作用。
幸运的是,兵丁们并未仔细搜查水池,只是粗略看了看,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直到脚步声远去,两人才从冰冷的池水中爬出,冻得嘴唇发紫,浑身颤抖。但好歹又躲过一劫。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如同潜伏在狮穴旁的鼹鼠,在这座荒废花园的假山、阁楼废墟中不断变换藏身地点,靠着他身上仅存的干粮和收集的露水果腹。李清河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利用“地气迷障”在藏身地周围布置极微弱的干扰,利用对昆虫鼠蚁习性的了解预警危险。林婉如则负责观察郡守府侧的动静,记录巡逻队伍的规律。
他们亲眼看到一队队官兵和修士从郡守府开出,也看到偶尔有马车载着显贵出入。他们甚至远远看到了赵福那肥胖的身影,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匆匆进出郡守府。
每一次险象环生,都让他们的神经绷紧到极致。但每一次化险为夷,也都让他们对城市的“脉络”,对赵汝成力量分布的“虚实”,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李清河的“理之术”在巨大的压力下,运用得越发纯熟,虽不能杀敌,却在隐匿、预警、制造微小混乱方面,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们如同滴入大海的水滴,利用对“水势”(城市格局)和“流向”(权力分布)的深刻理解,在惊涛骇浪中艰难地维持着不被吞噬。
然而,他们深知,这绝非长久之计。干粮将尽,体力濒临极限,藏身之地也非绝对安全。全城搜捕的压力没有丝毫减弱,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民间关于“妖人”的传言越发离奇,他们的处境愈发危险。
第三日黄昏,李清河透过石缝,看到郡守府侧门驶出一辆熟悉的、带有天工坊标记的马车,驾车之人,正是欧阳轩身边的一名心腹小厮,马车行驶的方向,却是通往城外!
李清河心中一动,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雏形,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或许,置之死地,方能后生。一直被动躲藏,只会被慢慢耗尽。他需要主动创造一个机会,一个能够打破僵局,甚至……反戈一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