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天黑地,黯淡无光。唯有呼啸的狂风和闷闷的滚雷。
每一个人都能感到,在狂风怒吼中,有什么东西在俯瞰着下方,带着茫然和贪婪的意味。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魂蛹界之子,要出世了。
就连路遥之都有些色变。气运之子与气运之子之间亦有差别。像他这样的,出身于仙道不显,人道大昌的年代,便是万法通才的天生道子,一遇风云便化龙。
但也有像冷凌泣那样的,应劫而生的降世煞星。入世便要掀起滔天杀劫,搅个天翻地覆,刀兵四起。
那是天地的杀意,生灵的劫难。
如今的魂蛹之子,便有这么几分意思。
刚刚还熙熙攘攘的宴会和赌局,转瞬间便开始大乱。无数的“神使”化作阵阵黑风,呼啸而去。一时间,这里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一脸惶然的夜郎国侍从们。
而真正入局的“赌客们”,也开始大显身手了。
薛弘泰一笑,随手扔掉手中的酒杯,传音道:
“大祭开始,迎接天子。”
竹王城内,原本的大殿之中,面容苍老的夜郎祭祀满脸皱纹,手持粗粝的石刃,缓缓扎进面前跪下的蛹脖子中。
那些蛹武士一言不发,任由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欢快地流淌,蜿蜒而行,化作一条条小溪。
高处的帘幕后,那些沉默的背影看着数百个本可以化蝶的蛹被最简陋的武器放血、屠杀,献祭上天,一言不发,眼神灼热。
“夜郎大神在上……”
他们喃喃自语,似乎怕惊醒了黑夜。
“……将天子,赐予夜郎之国吧。”
随处可见的竹楼之下,那些埋葬活人的尸墙开始泛出红光,从石质变得柔软滑腻,还长出了头发和牙齿。
居住在竹王城的居民们神色惊恐,不知道自己日日居住的城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惊恐地后退,退到墙边,突然感觉身后一痛,被牙齿和手拖进了墙中,分食殆尽。
于是他们奔走哭喊。“吃人了!竹王城吃人了!”
墙壁内的活尸也在低语。“好饿,好饿……”
宫殿中的夜郎贵族们兴奋不已。“奉请上天,伏惟尚飨。”
感受着脚下的震动,路遥之脸色难看。作为曾经把持朝政,执掌天下的国师,他当然能看得出来夜郎国在做什么。
“这是活祭啊……还是以一国王都,所有国民为祭品,迎接天子。”
对路遥之而言这当然无法接受。这简直就是浪费。他是可以面不改色地决定千万黎民的生计,但用来祭祀这种事则是另一回事。
玄明朝代兴衰更替,活祭之举早就被取代,成为了上古神话中的记载。若不是一刀一枪,文武兼济打下来的江山,去堂堂正正的封禅祭天,以示正统,那都算得上“蛮夷”,行淫祀,举暴行,得位不正,天地共诛。
换在玄明界,这得起码得是北狄打进天京了,“靖康耻”牵羊献乳那种级别。
而且,众所周知的一点,不问苍生问鬼神,玩弄巫术,便是会污染国运,牵连甚广的……例如某阎魔天子。
“别这么惊讶。有些魔道洞天内整条国运都是邪龙,那边的纲常伦理能把所有儒修都气死……这才哪到哪?”
莫念劝某个士子出身的家伙不要大惊小怪,楚轻歌饶有趣味地看着另一个方向,突然开口:“那边似乎也有行动了呢。”
莫念望向楚轻歌所看的方向。
只见那些流窜的黑风一个个全都蔫了吧唧的,化做一个人影落下。他们手舞足蹈,口中咒骂着“狗娘养的天傀宗!”、“长孙故谲你他妈算计我!”、“快把老子放了!”……诸如此类的废话,无一例外全都没逃掉。
“这是在……?”路遥之不确定地说道。“也是献祭?”
“多半是了……嗯~他们把这个世界祸害成这样,总要出出气吧。”
楚轻歌伸了个懒腰,显露曼妙的曲线。她身上的骨头嘎吱作响,一副大战在即,好好热身一番的样子。
“那些参与了赌局的魔修,估计是被动了手脚,被长孙故谲神不知鬼不觉地操纵了吧。天傀宗最擅长这种手段,酒食,美人,赌局……天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中招的呢。
此界天道深恨魔修,长孙故谲只怕是想投其所好,以他们为祭品献给天道出气,以此来跟薛弘泰的夜郎国运相抗衡……嘿,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莫念倒是无所谓,他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沾染才被薛弘泰与长孙故谲请上来的,只怕他们对油盐不进的莫念也很头疼。
楚轻歌身负青云门和魔道剑意两家之长,对这种手段也有所提防。
至于路遥之……虽然一直说他是玄明土鳖,不过怎么说也是天生道子。再说,他自己本人就归属于莫念手下,长孙故谲若是想下手,先得跟有所感应的莫念干一架才行。
值得一提的是,但凡被邀请来上高台来的魔修,几乎都没被控制。倒是下方参与赌局的人绝大部分都被强行拉了回来,那些输光了的人更是一个都没逃掉。
紧接着,扈丽娘也开始显露手段了。
只见她的身形开始膨胀,扭曲,变成一尊血肉模糊,滑腻恶心的血肉高塔,一开一合,似乎在迎接着什么,看上去分外恶心。
其他魔修、楚轻歌和路遥之还有些懵逼,但莫念一眼就认出来了,暗骂一声:
搞什么鬼啊?畜身界的血肉塔,竟然给这妖妇弄出来一尊吗?她这是要干嘛?勾引此界天道跟她来上一发,天地交媾,把气运之子“生”出来吗?
nmd,玄女道的孽畜还是这么恶心。
不过由此,莫念反而得到了更多信息,摸到了扈丽娘的底儿。
他转头看去,其他几个出身散修的魔道中人也都各自施展手段,想要牵引气运之子垂青。
“我们不做吗?”路遥之也顺手激发了自己收拢的气运,但也只是随手一试,跟其他魔修没得比,更别说跟那三位正传的魔道种子了。
真要说起来,西北三杰的气运倒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虽然合流较晚,但他们三人加在一起,怎么说也盘踞了魂蛹界一角,亦是不可小觑。
楚轻歌纯粹依靠个人魅力,光是凭借修为和那妖异的气质就有无数蛹跟随,她也从来只当这群人是需要她庇护的子民,红仙姑和她的子民两者之间关系更接近神明与信徒。
路遥之还是走他的老本行,章程严明,组织架构严谨,动员力很强。虽然夜郎国人都是些没办法加入战局的蛹,不过要论气运的坚韧和凝聚力,白先生麾下是最出色的。
莫念……莫念的太虚教派人数最多,最为狂热。青上人振臂一呼,这群人搞个造反什么的一点不难,把天下打个稀巴烂是轻而易举……论声势,倒是三人中的首屈一指。
这三人加在一起,少说也是中上游,能和长孙、薛、扈争个一时之长短的。
可莫念却摇了摇头。
“他们并不代表自己。邪心宗、天傀宗和玄女道,他们在这个‘果园‘里耕耘了这么久,我们初来乍到的,跟他们争锋,殊为不智。你看那些魔道散人,不也没真用全力吗?”
莫念转了转手里的大杀生石,露出微笑。
“我们执行第二方案……等他们接引下来了,我们抢。”
楚轻歌很喜欢这个方案,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路遥之叹息一声,开始准备翻脸。
可事情的发展,却远超任何人的想象。
只听见一声惊天雷鸣,响彻整个魂蛹界。一团无色的清光直冲而下,所有人都屏息,想要看看,这团清光落入哪家之手——
——然后,他们就看见,那团清光,没入了夜郎梅体内。
场内一时寂静。
大奖到手,莫念眼疾手快,抓起夜郎梅腾空而起,脚下的高台轰然炸裂。他们一时之间成了众矢之的,被所有的魔修围攻。
“这什么情况?”
莫念撑开山河墨龙,和路遥之与楚轻歌抵挡着魔修的狂轰滥炸,对着梅大吼。
“为什么……为什么魂蛹界的气运之子,会选择你啊?”
“我……我……”
梅也被吓到了,支支吾吾了一会,才小声开口:“他……他可能……想让我当他的妈妈……他是这么说的。”
“哈啊?!”
“我……我成亲了,在这里的所有人中,只有我是……”
梅咬了咬嘴唇,说出了饿鬼道主选择了她的真正理由。
“您还记得,我跟大人您提过的婚约的事情吗?
……我曾经,举行过冥婚,跟神庙的蜕茧匠——也就是楝。
他不知道……不知道他杀死的那个人,我的丈夫……是我引导他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