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绝对的、沉重的黑暗,带着土腥和朽木腐败的浓烈气味,沉甸甸地压下来。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吸进满口冰冷的泥尘,堵在喉咙里,带来窒息般的灼痛。身体像被无形的巨蟒缠裹,冰冷坚硬的土石和朽木碎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闷痛。
任天齐的意识在无边的冰冷和窒息中沉浮,如同溺水者坠向漆黑的海渊。左臂传来唯一清晰的感知——一种非人的沉重和麻木。它不再是血肉之躯,更像一截被遗弃在冻土里的石桩,深深嵌在身下冰冷的泥石里。灰黑色的“石质”皮肤上,那道黯淡的寒渊锁纹路如同被岁月磨蚀的浮雕,死寂冰冷。皮肤下,青灰色的死气如同蛰伏的毒蛇,虽然暂时停止了疯狂的蔓延,但那跗骨之蛆般的阴冷麻木感,正顺着肩颈缓慢而顽固地向上侵蚀,带来一种灵魂被逐渐冻结的恐惧。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自己胸腔里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这绝对的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还有…左臂深处,那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如同灰烬深处最后一点火星,顽强地跳动着,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又是唯一维系着他没有彻底沉沦的暖流。
母亲…幼苗…璃霜…
破碎的念头在冰冷的意识碎片里闪过。璃霜怎么样了?最后那惊鸿一瞥,她倒伏在地,冰晶护盾碎裂,生死不知…这个念头带来的冰冷绝望,甚至压过了身体的痛苦和窒息感。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冰珠落地的脆响,在他被土石压住的左手附近响起。在这绝对的死寂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霜寒气息,如同初冬的第一缕寒风,瞬间穿透了冰冷的泥土和麻木的感官,钻进他的意识深处!
这气息…冰冷、古老、带着一种俯瞰万物的漠然…是那片霜螭逆鳞!
任天齐几乎冻僵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狠狠刺了一下!他试图转动头颅,试图移动手指,可身体被沉重的土石死死禁锢,只有左手的指尖,似乎能勉强感受到身下冰冷泥土里的一点异样——一块指甲盖大小、边缘锐利、散发着微弱霜寒的硬物。
是它!那片崩落的霜螭逆鳞碎片!
几乎是同时,左臂深处那丝微弱的暖流,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草,猛地躁动起来!一股源自残灰余烬的、焚尽污秽的决绝意志,被这近在咫尺的、更高层次的霜寒气息所引动,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渴望?!
吞噬!净化!将这外来的、威胁的霜寒,连同手臂内蛰伏的污秽,一起焚尽!
这股源自本能的、近乎贪婪的渴望,瞬间压过了任天齐的理智!他残存的意志不再抗拒,反而如同打开了闸门,疯狂地引导着左臂深处那躁动的暖流和残灰余烬的意志,涌向左手指尖,涌向泥土里那片散发着诱人霜寒的逆鳞碎片!
“嗡……”
一声极其低沉的震颤,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仿佛直接在他左臂骨骼内响起。左手触碰到的冰冷泥土,瞬间变得滚烫!不是火焰的灼热,而是一种带着焚灭意志的、冰火交织的奇异高温!指尖的皮肉仿佛被无形的火焰舔舐,传来钻心的灼痛!
泥土被这股力量强行排开!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片冰冷的逆鳞碎片!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进了万载玄冰!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寒刺痛与净化灼烧的狂暴能量,瞬间从接触点炸开,沿着他的指尖、手掌、手臂,逆流而上,狠狠冲入左臂深处!
“呃啊——!”任天齐在黑暗中猛地昂起头,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嘶吼!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剧烈地痉挛起来!挤压在身上的土石簌簌落下,带来更强烈的窒息感和压迫感!
左臂,瞬间成了新的炼狱战场!
那丝被引动的暖流,裹挟着残灰余烬的决绝意志,如同饥饿的狼群,狠狠扑向那片逆鳞碎片涌入的、精纯而古老的霜寒之力!而蛰伏在左臂内的归墟死气和之前侵入的霜螭寒毒残力,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被彻底引爆!青灰色的死气疯狂翻涌,试图吞噬中和这股新生的狂暴能量;霜螭寒毒则如同找到了同源的高阶存在,带着一种扭曲的亲近与臣服,试图融入这股霜寒!
吞噬!净化!中和!臣服!湮灭!
数股截然不同、却同样狂暴的力量在狭小的左臂空间内疯狂对冲、撕扯、湮灭!带来的痛苦超越了之前任何一次!仿佛整条手臂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都在被无数冰锥穿刺、被无形的火焰焚烧、被沉重的磨盘反复碾磨!
皮肤下的青灰色死气疯狂蠕动,与灰黑色的“石质”皮肤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和细微的骨裂声!左臂表面,那道黯淡的寒渊锁纹路如同通了电的烙铁,在灰黑的底色上明灭不定地闪烁着暗金与冰蓝交织的混乱光芒!
更可怕的是,随着这片逆鳞碎片的力量被强行抽取、吞噬,一股冰冷、漠然、带着审视意味的意志碎片,也混杂在那狂暴的霜寒能量中,狠狠撞入了任天齐混乱的意识!
“…卑微的窃火者…竟敢染指霜螭逆鳞…玷污九嶷圣息…”
“…归墟的污秽…混沌的余烬…可笑的大杂烩…”
“…冰魄的种子…倒是纯净…可惜…注定凋零…”
破碎、冰冷、高高在上的意念,如同亿万根冰针,狠狠刺穿着任天齐的神魂!带来一种灵魂被冻结、被剖析、被蔑视的极致痛苦!
“吼——!”任天齐在无边的痛苦和意识侵袭中发出野兽般的嘶鸣,残存的意志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孤狼,爆发出最后的凶性!他不再区分敌我,不再试图引导!将所有的痛苦、愤怒、守护璃霜的执念,以及对这高高在上漠然的极致憎恶,全部化作燃料,狠狠投入左臂那混乱的战场!
烧!烧吧!把一切都烧干净!管它是霜螭的逆鳞,还是归墟的污秽,或是这该死的锁链!连同我这残躯,一起烧成灰烬!
这股同归于尽般的疯狂意志,如同投入熔炉的烈油!
“轰——!”
左臂内部,数股狂暴对冲湮灭的能量被这决绝的意志彻底点燃!一道炽烈的、灰白中夹杂着暗金与冰蓝流光的能量洪流,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猛地从他深深插入冻土的左臂根部爆发出来!
轰隆!!!
挤压在左臂周围的土石和朽木碎块,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炸开,瞬间被狂暴的能量洪流冲飞、湮灭!一个狭窄的、仅容手臂通过的通道被硬生生炸开,浑浊的能量流带着焚灭与极寒交织的恐怖气息,直冲上方!
借着这短暂的能量宣泄口,任天齐被压得快要碎裂的胸腔猛地一松!他贪婪地、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涌入的、冰冷但相对新鲜的空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泥土味。
也就在这一瞬间,借着那能量洪流爆发带来的微弱光芒,他模糊的视线猛地捕捉到——
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苏璃霜蜷缩的身影!
她被几根粗大的朽木和冻土块半掩埋着,脸色苍白如纸,几乎与周围的冰霜融为一体。眉心那点星纹黯淡得几乎熄灭,只有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淡蓝光晕笼罩着她,如同风中残烛。更让任天齐心胆俱裂的是,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死寂寒意的灰黑色气息,正丝丝缕缕地从她身下的冻土裂缝中渗出,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裸露的脚踝!那是被之前的冲击再次撼动而逸散出的归墟死气!
“璃霜!”嘶哑破碎的吼声冲出喉咙。左臂还在承受着非人的能量反噬和痛苦,身体依旧被沉重的土石压着,但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仅存的右手疯狂地扒拉着身前的泥土和碎木,指甲翻裂,血肉模糊也浑然不觉,拼命想向那个方向挪动!
就在这时,他炸开通道的左臂根部,那爆发的能量洪流似乎触及了上方某个关键点。
“咔嚓…哗啦…”
头顶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碎裂和坍塌声!更大块的冻土和朽木失去了支撑,带着冻结的冰坨,轰然砸落下来!其中一块磨盘大小、棱角锋利的冻土块,带着冻结万物的寒气,正对着下方昏迷的苏璃霜,狠狠砸落!
不——!!!
绝望的嘶吼卡在喉咙里。任天齐目眦欲裂,右手的动作僵在半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死亡的阴影急速放大!
然而,就在那冻土块即将砸中苏璃霜的瞬间——
嗡!
一直静静躺在他左手附近泥土里的那片霜螭逆鳞碎片,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最后一点刺目的霜白光芒!一股精纯而冰冷的牵引之力瞬间作用在苏璃霜身上!
昏迷中的苏璃霜身体被这股力量猛地向侧方牵引了一小段距离!
砰!!!
沉重的冻土块擦着她的身体边缘,狠狠砸落在地,溅起大片的冻土碎块和冰尘!冲击的余波将她身上覆盖的朽木和碎土震开不少,露出她苍白脆弱的面容。
那片耗尽最后力量的逆鳞碎片,光芒彻底黯淡,变得如同最普通的冰片,静静躺在冰冷的泥土里。
任天齐悬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下,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攫住。璃霜被牵引开了,暂时躲过了致命一击,但身下渗出的归墟死气依旧缠绕着她微弱的冰魄光晕,如同附骨之疽!而他炸开的通道上方,坍塌还在继续,更大的土石正摇摇欲坠!
左臂内,数股力量对冲湮灭的余波还在肆虐,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和麻木。那丝源自残灰余烬的暖流,在强行爆发和吞噬逆鳞碎片后,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
他看着不远处昏迷的苏璃霜,看着自己那条沉重麻木、如同废物的左臂,感受着身体被土石挤压的窒息和无处不在的冰冷…
黑暗再次涌上,疲惫如同万丈深海,要将他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