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玉佩那一道细微的裂痕,却像一道冰锥狠狠凿进任天齐的心脏。冰冷彻骨的警兆并非虚幻,它带着实质的重量,瞬间压得他胸腔一窒,连带着粗重的喘息都卡在了喉咙里,只余下尖锐的耳鸣在颅腔内疯狂滋长。那股从甬道阴影深处弥漫而来的气息,阴冷、粘稠、带着万物终焉的死寂,比祭坛上狂暴的冰火乱流更令人窒息。它像无形的潮水,无声地漫过脚踝,所过之处,连空气中残留的灼热与冰寒都仿佛被冻结、吞噬,只剩下空洞的虚无。
“呃…” 苏璃霜低微的痛哼自身旁传来。她半跪在地,一只手死死捂住心口,那被强行冻结弥合的“空洞”正传来剜心蚀骨般的虚空绞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本源撕裂的剧痛。但她的冰蓝色瞳孔却死死盯着甬道方向,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决绝。她看到了任天齐骤变的脸色,看到了他颈侧刚刚消退的青铜纹路又应激般浮现出几道浅痕。
祭坛上的三方角力因为这恐怖气息的降临出现了诡异的迟滞。青铜锁链上的幽绿蛇纹明灭不定,拉扯的力量彻底停滞,仿佛遇到了更古老的主宰而陷入敬畏的沉默。药鼎残火不安地蜷缩回鼎腹烙印深处,赤红的流火变成了怯懦的暗红余烬,再不敢放肆喷涌。唯有悬浮在任天齐身前、缓缓旋转的三色星璇,依旧散发着微光,温暖橘红、纯粹冰蓝、混沌青铜,三色流转,在这片被归墟气息侵蚀的空间里,如同风中之烛,微弱却顽强地撑开一小片“生”的领域。
任天齐猛地一咬舌尖,铁锈般的血腥味混合着剧痛强行冲散了耳鸣带来的眩晕感。他不能倒!苏璃霜剜心引魄才换来的这一线生机,绝不能断送在此!他强行调动起几乎枯竭的混沌道体之力,左臂封印下那蛰伏的青铜雾气似乎也被归墟气息刺激,蠢蠢欲动,带来针扎般的灼痒刺痛。他深吸一口气,那吸入肺腑的空气都带着冰渣刮过喉管的寒意和死寂尘埃的呛人味道。
“退到我身后!” 他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身体却像一张绷紧的硬弓,横移半步,将苏璃霜虚弱的身体完全挡在背后。右臂肌肉贲张,强行抬起那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掌心虚握,引而不发,正对着那团维系着脆弱平衡的三色星璇——这是他此刻唯一能依仗的“武器”。
甬道的阴影蠕动起来。
那不是光线的变化,而是阴影本身在粘稠地流淌、汇聚。一个“人形”缓缓从中“析”出。它没有面孔,整个头部是一片平滑的、吸收所有光线的漆黑曲面,如同凝固的深渊。身披一件同样漆黑的、仿佛由夜色本身编织的宽大斗篷,斗篷边缘微微飘荡,却诡异地没有带起一丝风声,反而将周围本就微弱的声音——冰晶碎裂声、锁链金属呻吟、甚至心跳声——都贪婪地吞噬进去,留下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真空。
它迈步走来,步伐无声无息。脚下冰封的祭坛地面,在它落足之处,竟悄无声息地蔓延开蛛网般的细小灰痕,仿佛石质本身的生命力被瞬间抽干、风化成尘。一股难以言喻的精神压迫感随之降临,并非狂暴的冲击,而是如同沉重的、浸透冰水的裹尸布,一层层缠绕上来,挤压着胸腔,侵蚀着意志,试图将灵魂也拖入那无边的死寂。任天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盘古院废墟的断壁残垣,闪过苏璃霜唇边刺目的淡蓝冰血……绝望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思维向上攀爬。
“哼!” 一声带着剧痛的闷哼自身后传来,如同冰锥刺破了沉沦的幻象。是苏璃霜!她强忍着本源撕裂的痛苦,指尖迸发出一缕极致的冰寒,狠狠刺入任天齐的后心!并非攻击,而是一股刺穿骨髓的清冽剧痛,瞬间将他从归墟的低语中强行拉回现实!
“凝神!那是归墟的‘无面’!噬魂夺念!” 她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敲打在任天齐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无面!
这个词如同惊雷炸响。任天齐瞬间想起曾在盘古院残存的古籍中扫过的只言片语——归墟意志的爪牙,行走的湮灭,无形无相,以生灵之“念”与“存在”为食!
就在他心神被苏璃霜一声断喝强行定住的刹那,那无声走来的“无面”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风声!
一只包裹在漆黑袖袍中的手臂骤然抬起!那手臂枯槁如风干的树枝,末端却并非手掌,而是三根森白、扭曲、如同某种巨大鸟类趾爪的骨指!骨指撕裂空气,带着冻结灵魂的阴冷和侵蚀存在的死寂,直抓任天齐的眉心!目标明确——那维系着三色星璇的核心,以及星璇之后任天齐本身蕴含的混沌道体本源!
快!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任天齐只觉眉心处传来针刺般的阴寒预兆,死亡的阴影已笼罩而下!
“吼——!” 千钧一发!并非来自任天齐或苏璃霜,而是来自任天齐左臂深处那被归墟气息彻底激怒的凶物!封印下的青铜雾气轰然爆发!不再是贪婪的吞噬,而是狂暴的、充满领地意识的愤怒咆哮!一股远比任天齐自身所能调动的更加原始、更加蛮横的混沌之力,如同决堤的青铜洪流,顺着他抬起的右臂经脉疯狂奔涌!
右臂的皮肤瞬间被撑起道道狰狞的青铜色纹路,撕裂般的剧痛伴随着熔岩奔流般的灼烧感席卷而来!任天齐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将这股沛然莫御的、混杂着自身意志与左臂凶物暴怒的力量,狠狠轰向了悬浮的三色星璇!
“嗡——!!!”
三色星璇被这股狂暴力量猛地注入,瞬间光芒暴涨!旋转的速度飙升到极致,化作一团模糊的光轮!温暖橘红、纯粹冰蓝、混沌青铜三色光芒不再是流转,而是彻底爆发、交融!一股奇异的、蕴含着新生与湮灭矛盾韵律的能量波动轰然炸开!
光轮的中心,那一点融合了苏璃霜剜心冰魄、涅盘残火、混沌道血的“胚胎”被彻底点燃!一道凝练到极致、无法用颜色准确形容的光束,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锋芒,自光轮中心迸射而出!它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斩断因果、破灭虚妄的凛冽意志,后发先至,精准地迎上了那抓来的森白骨爪!
“嗤啦——!”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滚烫烙铁烙进万年玄冰的剧烈腐蚀声!
那仿佛能冻结灵魂、侵蚀存在的骨爪,在与这道三色交融光束接触的瞬间,前端三根趾爪猛地腾起大股粘稠如沥青的漆黑烟雾!烟雾中隐约有无数扭曲的、无声哀嚎的面孔一闪而逝!骨爪上那层代表归墟死寂的幽暗光泽如同遇到克星般急速消退、崩解!平滑的骨面被光束灼烧出蛛网般的焦黑裂痕,并且这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
“无面”那平滑的漆黑“面孔”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并非表情,而是那片吸收光线的漆黑曲面如同沸腾的水面般疯狂扭曲、翻滚!一股无声的、却直刺灵魂深处的尖利嘶鸣在任天齐和苏璃霜的脑海中直接炸响!这嘶鸣并非声音,而是纯粹的痛苦与愤怒的精神冲击!任天齐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金星乱冒,七窍都隐隐有温热的液体渗出!身后的苏璃霜更是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捂住心口的手猛地收紧,指节青白,嘴角再次溢出淡蓝色的冰血。
那骨爪触电般缩回漆黑的袖袍,整个“无面”的身体都向后踉跄了一步,包裹周身的死寂气息出现了明显的紊乱和波动。它那沸腾的“面孔”死死“盯”着那团依旧在缓缓旋转、光芒虽黯淡不少却依旧顽强存在的三色星璇,以及星璇后右臂青铜纹路未消、喘息如牛却眼神凶戾如受伤孤狼的任天齐。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僵持。
祭坛上,被冰魄锁链缠绕的青铜锁链微微震颤,幽绿蛇纹明灭不定。药鼎残火彻底龟缩。唯有那团三色星璇和它对面翻滚着死寂气息的“无面”,成为这方空间绝对的对峙核心。
任天齐右臂的剧痛和灼烧感如潮水般退去,随之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经脉被撕裂的空虚感。左臂封印下的凶物似乎也耗尽了这一波爆发的力量,重新蛰伏,只留下阵阵针扎似的悸痛。他知道,这一击已是侥幸,是苏璃霜冰魄核心和左臂凶物被逼到绝境的合力反扑。再来一次?他未必能承受那股反噬,而苏璃霜…他眼角余光瞥到她惨白的脸和唇边刺目的冰蓝,心猛地一沉。
“无面”那沸腾的漆黑“面孔”缓缓平复,但那股锁定他们的死寂意志,却变得更加冰冷、更加粘稠,如同附骨之疽。它缓缓抬起那只被灼伤、裂纹蔓延的骨爪,指向星璇,又缓缓移向任天齐,最后,那无形的“视线”似乎穿透了任天齐,落在了他身后虚弱的苏璃霜身上。
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贪婪的气息弥漫开来。它不仅要吞噬那蕴含生机的星璇,吞噬混沌道体,更要吞噬那剜心引魄后、本源撕裂、散发着诱人“虚弱”气息的冰魄!
任天齐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冷汗混合着血污从额角滑落。挡不住!他清晰地意识到,下一次攻击,他挡不住!左臂的凶物沉寂,三色星璇光芒黯淡,苏璃霜濒临极限…
“走…寒渊境…” 身后,苏璃霜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带着强弩之末的颤抖。一只冰冷刺骨、沾着淡蓝冰血的手,猛地抓住了任天齐破烂的衣角,用尽最后力气一扯!同时,她另一只染血的手掌,狠狠拍向身下冰冷刺骨的祭坛地面!
“以吾残魄…引通幽径…开!” 她嘶声念出破碎的咒言,每一个音节都伴随着心口冻结“空洞”处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淡蓝色的冰血从她口中不断溢出,落地即凝成凄艳的冰花。
嗡!
她掌心按下的冰面,并非碎裂,而是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圈幽蓝色的涟漪!涟漪急速扩散,所过之处,坚硬的玄冰地面竟变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暗水潭!一股远比祭坛上更加纯粹、更加古老、带着万载寒渊死寂气息的冰冷吸力,骤然从这“水潭”中心传来!这吸力并非针对肉体,而是直接作用于本源——对冰魄本源有着致命的牵引!
寒渊境通道!苏璃霜在以自身残破的冰魄本源为引,强行打开通往她本源诞生之地的通道!
“跳!” 苏璃霜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决绝和一丝解脱,抓住任天齐衣角的手猛地向前一推!
任天齐没有丝毫犹豫!他反手一把捞住苏璃霜冰冷绵软的身体,紧紧箍在怀中,同时左脚踏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着她纵身跃向那幽蓝涟漪中心、散发着恐怖寒渊吸力的“深潭”!
身体没入“水面”的刹那,刺骨的、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的极致冰寒瞬间包裹了全身!眼前是无边的幽蓝与黑暗,耳边是绝对的死寂,只有怀中苏璃霜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心跳,和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在这绝对的冰冷死寂中,成了唯一证明他们还“存在”的微弱回响。
就在他们身影彻底消失在幽蓝涟漪中的前一瞬,祭坛上,“无面”那只骨爪猛地向前一探!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漆黑死寂光束,无声地撕裂空气,射向涟漪中心!
噗!
光束射入涟漪,如同泥牛入海,只激起一圈稍大的幽蓝波纹,随即那涟漪便急速收缩、平复。祭坛地面恢复坚硬冰冷的玄冰原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冰血腥气,鼎耳上狼头锁链的幽绿蛇纹,药鼎烙印深处不安跳动的暗红余烬,以及那“无面”缓缓收回的、骨爪上清晰可见的焦黑裂痕,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惨烈交锋。
“无面”那平滑的漆黑“面孔”转向幽蓝涟漪消失的地方,那片吸收光线的曲面,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巢穴般的涟漪。它缓缓转过身,无声无息地,重新融入甬道深处那片粘稠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座冰封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