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流转,符文明灭。
那透过光门碾压而来的化神威压,冰冷彻骨,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瞬间将百里冰原的朔风都压得偃旗息鼓。
凌卓等玄冰卫脸色发白,下意识地躬身垂首。寒戟卫们更是单膝跪地,铠甲铿锵,以示敬畏。鸦公闷哼一声,血煞之气被压回体内,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屠蛮子古铜色的皮肤下青筋暴起,死死抗住那无形的重压,脚下冰面咔嚓作响。
唯有任天齐,身处威压中心,身形却依旧挺直。混沌玄黄境自行运转,灰白气息在体表形成一道微不可察的流转屏障,将那浩瀚威压悄然化去大半。他丹田内,那缕冰髓寒气微微跳动,非但无惧,反而传递出一丝跃跃欲试的亲近之意。
光门另一端,那道模糊的身影迅速凝实。
一位身着冰凰衔枝纹路宫装、云鬓高耸、面容冷艳威严的中年美妇,自光门中一步踏出。她眸若寒星,目光扫过场间,在看到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古阵光柱残余以及被冰封震退的寒戟卫时,柳眉微蹙,最终那双能冻结神魂的眸子,落在了唯一站得笔直的任天齐身上。
“是你,引动了玄冰古阵?”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自带一股迫人的寒意,“报上名来,道明缘由。若有半字虚言,形神俱灭。”
无形的杀机锁定了任天齐。
“晚辈任天齐。”任天齐不卑不亢,拱手行礼,“冒昧惊动前辈,实属无奈。晚辈与贵宫苏璃霜姑娘乃是故交,听闻她伤势危重,特寻得一法,或可缓解一二。只因情势紧急,贵属阻拦,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引动古阵,只为求一线通传之机。”
“缓解之法?”宫装美妇眸光微闪,审视着任天齐,“霜儿伤势乃本源之损,兼有…诡异外力侵蚀,宫中长老会合力亦难挽回。你有何能耐,敢出此言?”
任天齐不再多言,再次抬起右手,这一次,他小心地控制着那缕冰髓寒气,使其缓缓浮现在指尖。
幽蓝光华再现,精纯至极的极寒本源气息弥漫开来。
宫装美妇冰冷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震动!她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前倾了身子,难以置信地感受着那缕寒气。
“这…这是…冰髓心源之气?!不可能!此地冰髓心早已于上古时期枯竭,你从何处得来?!”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机缘巧合,于一处上古遗迹中偶得。”任天齐含糊带过器冢之事,语气恳切,“此气精纯,与苏姑娘本源同属极寒,或可暂时冻结其体内恶化之势,争取时间。还请前辈允我一试。”
宫装美妇死死盯着那缕寒气,眼神变幻不定,惊疑、渴望、警惕交织。她能感觉到,这缕寒气对她自身的修为都大有裨益,更何况对于本源受损的苏璃霜?此物或许真是唯一希望。
但…此子来历不明,手段诡异,竟能引动连她都难以完全掌控的守护古阵…
沉默数息,她周身迫人的威压缓缓收敛,淡淡道:“本宫乃冰宫执政长老,慕怜雪。你所言若真,冰宫必重谢。若存歹意…”她未再说下去,但那股冰冷的意味不言而喻。
“晚辈愿以道心起誓,绝无相害之心。”任天齐坦然道。
慕怜雪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颔首:“好,本宫便信你一次。随我来。”
她转身,衣袖一挥,那道光门稳定下来,另一端景象清晰,赫然是一座遍布玄奥符文、寒气缭绕的宏伟冰殿广场。
“长老!”那寒戟统领挣扎着起身,急声道,“此人来历可疑,且方才强行冲击宫防…”
“够了。”慕怜雪冷声打断,“一切自有本宫定夺。尔等守好门户,不得再有差池。”
寒戟统领不敢再多言,低头称是。
慕怜雪当先步入光门。任天齐毫不犹豫,紧随其后。鸦公和屠蛮子对视一眼,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凌卓松了口气,连忙带人跟上。
穿过光门,瞬间时空变换。
一股无法形容的极致寒意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的冰系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液态,吸一口都觉肺腑刺痛,却又蕴含着磅礴的能量。放眼望去,亭台楼阁、廊桥水榭皆由玄冰雕琢而成,美轮美奂,却又冰冷孤高,不似人间景象。
这里便是北溟冰宫核心之地。
慕怜雪脚步不停,化作一道流光向着最高处那座冰塔疾驰。任天齐等人全力跟上。
沿途遇到不少冰宫弟子和护卫,见到慕怜雪纷纷躬身行礼,对任天齐这几个外人投来好奇与警惕的目光。
很快,众人抵达冰塔底部。塔门由整块万年寒玉雕成,紧闭着,表面符文流转,散发出强大的禁制波动。
慕怜雪打出数道法诀,寒玉大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一股更加冰冷、带着一丝寂灭死气的寒意从中涌出。
塔内空旷,唯有中央一座高台,台上静静放置着一具透明的玄冰棺椁。
棺椁周围,盘坐着三位须发皆白、气息渊深的老者,正不断将精纯的冰系灵力打入棺中,维持着某种阵法。但三人皆是脸色苍白,额头见汗,显然消耗巨大,且效果甚微。
冰棺之内,苏璃霜静静躺着,面容苍白得毫无血色,双目紧闭,长睫上凝结着冰霜。她眉心那道墨色冰裂印记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归墟死气,不断侵蚀着她微弱的本源。她的气息已然微弱如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任天齐的心脏猛地一揪,几乎窒息。
“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慕怜雪对三位老者微微颔首,语气凝重,“带来一人,或有他法。”
三位老者缓缓收功,睁开眼,目光落在任天齐身上,皆是眉头紧锁,带着审视与怀疑。
“慕长老,此是何人?霜儿情况已至极危,岂可让外人随意…”为首的大长老声音苍老而疲惫。
“晚辈任天齐,或有灵物可暂稳苏姑娘伤势。”任天齐上前一步,直接打断了长老的话,时间不容他再多客套。
他走到冰棺前,看着棺中女子那熟悉的容颜变得如此脆弱,心中刺痛。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右手虚按在冰棺之上。
丹田内,那缕冰髓寒气感受到外界同源却充满死寂的气息,瞬间变得活跃起来。
任天齐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它,透过冰棺,缓缓渡入苏璃霜体内。
寒气入体瞬间,苏璃霜身躯微微一颤!
她眉心那墨色印记仿佛被激怒,猛地扭曲膨胀,爆发出更加浓烈的死气,试图抵抗、吞噬那缕外来寒气!
三位长老脸色一变,就要出手阻止!
但下一刻,那缕冰髓寒气展现出其霸道无比的一面!它虽细小,却精纯至极,仿佛蕴含着冰之本源的至高法则,面对那反扑的死气,毫不退缩,反而如同君王般散发出绝对的威严!
幽蓝光芒所过之处,那浓黑的死气竟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滋滋”的声响,被强行逼退、冻结!
任天齐全神贯注,额头渗出细汗,以神念精细操控着那缕寒气,避开苏璃霜脆弱的本源,专门针对那蔓延的墨色印记。
寒气如针,精准地刺入印记核心!
嗡——!
苏璃霜整个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苦呻吟。
眉心处,那蠕动的墨色印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层幽蓝坚冰覆盖、冻结!其扩散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
与此同时,那缕冰髓寒气也消耗了大半,剩余的部分则化作一道温和的暖流(相对而言),缓缓融入苏璃霜几乎枯竭的冰魄本源之中。
那原本微弱如星火的最后一点本源灵光,得到这同源至高能量的滋养,猛地亮了一亮,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摇曳欲熄,反而多了一丝韧性。
苏璃霜脸上那痛苦的神色渐渐平复,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稍微绵长了一些。眉心被冰封的墨色印记暂时停止了活动。
有效!
任天齐长长吁出一口浊气,身体晃了晃,脸色有些发白。这番操作看似简单,实则极耗心神,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整个冰塔内一片寂静。
三位长老和慕怜雪都屏息凝神,难以置信地看着冰棺中的变化。他们倾尽全力都无法遏制的恶化,竟然真的被这年轻人、被那缕奇异的寒气给暂时冻结了!
虽然那墨色印记并未被驱除,依旧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但至少,苏璃霜的性命,暂时保住了!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竟…竟然真的…”二长老喃喃自语,看着任天齐的眼神彻底变了。
大长老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对着任天齐,郑重地拱手一礼:“老朽苏牧云,代冰宫,谢过任小友救命之恩!”
另外两位长老和慕怜雪也同时肃然行礼。
任天齐连忙侧身避让:“前辈言重了,晚辈与苏姑娘是朋友,理应相助。只可惜晚辈能力有限,只能暂且稳住伤势,无法根除。”
“已是天大的恩情!”大长老苏牧云语气激动,“霜儿她…至少有了喘息之机。不知小友那寒气…”
“此气晚辈亦只得一缕,已然耗尽。”任天齐摇头。
众人脸上刚升起的希望之光又黯淡下去。
任天齐话锋一转:“但晚辈已知晓根治之法所在。”
“哦?在何处?”几位长老同时急切追问。
任天齐略一沉吟,道:“需寻得另一缕同源而异质的极寒之火,阴阳相济,方能炼化那侵蚀之力。只是那地方…极其危险,且方位莫测,需从长计议。”
他未直接透露器冢冢心之事,此事关重大,不宜尽言。
几位长老闻言,面面相觑,眼中虽有失望,但至少有了方向。
“无论如何,小友已是我冰宫恩人。”慕怜雪开口道,“还请小友在宫中歇息,详述所知。冰宫必倾尽全力,寻找那极寒之火的下落。”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三长老忽然盯着任天齐,迟疑道:“任小友…你方才运转那寒气时,老朽似乎感觉到…你体内还有一股异常强大的火系本源?似乎…与霜儿之前带回的那缕‘焚冰魔焰’同源?”
任天齐心中一动,点头道:“晚辈确曾炼化过一缕奇异火焰。”
三长老眼中精光一闪,与苏牧云对视一眼,两人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
苏牧云沉声道:“霜儿当初带回那缕魔焰,曾言或是解决她体质隐患的契机之一,只是未来得及深入研究便…小友既能炼化此焰,又能掌控如此极寒之气…莫非是…混沌之体?”
最后四个字,他问得极其缓慢凝重。
任天齐默然片刻,点了点头:“晚辈确有些特殊际遇。”
得到确认,塔内几位冰宫高层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任天齐的目光再次剧变,震惊之中,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与…灼热。
混沌之体!那可是传说中的体质!难怪能同时驾驭两种极端力量!
慕怜雪美眸闪烁,忽然道:“任小友,你方才为救霜儿,损耗不小,不如先随侍者去客殿歇息,我等需立刻商议后续之事。”
她的语气依旧客气,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审视。
任天齐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心中微沉,但面上不动声色:“也好。”
很快,一名玄冰卫引着任天齐、鸦公、屠蛮子三人离开冰塔,前往客殿休息。
冰塔内,只剩下四位冰宫高层。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良久,苏牧云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混沌之体…竟然真的现世了…而且,还与霜儿有旧…”
“福兮祸兮?”三长老叹息一声,“此子确是霜儿一线生机所在。但他身负如此体质,又牵扯到那等传说中的力量…恐怕其身周早已是漩涡重重。我冰宫若与他牵扯过深,福祸难料。”
慕怜雪冷冷道:“无论如何,他救了霜儿,是我冰宫恩人。但混沌之体事关重大,绝非他一介散修所能掌控。若消息传出,必将引来滔天巨祸。在我冰宫境内,必须确保消息绝不外泄!”
二长老皱眉:“慕长老的意思是…”
慕怜雪眼中寒光一闪:“在他离开之前,需严密封锁消息。并且…需派人寸步不离‘保护’好他。那根治之法,也必须掌握在我冰宫手中!”
苏牧云默然片刻,终是叹了口气:“便依慕长老之言吧。一切,为了冰宫。”
冰冷的决议,在这座寒冷的冰塔中悄然落定。
而此刻,在前往客殿的路上,任天齐抚摸着怀中那枚黯淡的“戌”字铁牌,感受着冰宫深处那若有若无的监视气息,眼神渐渐沉静下来。
冰宫的感激是真的,但警惕与算计,也同样是真的。
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静了。
他看了一眼冰塔的方向,心中默默道:璃霜,等我。一年之内,我必寻得阴火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