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灰色的雾气如同凝固的尸布,笼罩着无垠废墟。空气死寂,吸入口鼻带着一股冰冷的尘埃味,以及某种万物衰朽后的终极空漠。精纯却毫无生机的灵气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令人神魂滞涩。
任天齐瘫在冰冷的断墙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粉碎般的剧痛。混沌火种在近乎干涸的丹田内微弱跳动,勉力维系着他最后一丝生机。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不远处那个深坑。
坑中,元婴魔修的景象更为凄惨。他仰面躺着,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黑袍被自身黑血浸透,紧贴在他破碎凹陷的胸腹上。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与焦黑交织的色泽,魔气涣散,那双猩红的眼瞳黯淡无光,只有偶尔极其细微的抽搐,证明他还未彻底死透。
而在两人之间,那盏归墟之灯静静悬浮,幽暗的光芒在灰雾中稳定地散发着,灯盏内的漆黑漩涡不再狂暴,却更深邃了,仿佛能将视线乃至神魂都吸摄进去。它成了这片死寂天地中唯一醒目的存在,也是唯一可能打破这绝望平衡的变量。
谁先恢复一丝力气,谁就能……决定对方的命运,或许,还能初步掌控这盏灯。
时间在极致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伴随着痛苦的煎熬和无声的较量。
任天齐全力运转《混沌源初经》,试图从那死寂的灵气中榨取一丝可用的能量。然而此地的灵气虽精纯,却蕴含着一种顽固的“终末”意蕴,极难被引动、炼化。他的修复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另一边,那魔修体内残存的魔元似乎与此地气息更为抵触,恢复得甚至比任天齐还要缓慢,但他眼中那点不甘与怨毒的光焰,却始终未曾熄灭。
就在这僵持之中,任天齐怀中那本已光芒尽失的兽皮笔记,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并非自行颤动,而是仿佛被下方某种东西硌到了。
他心中一动,艰难地挪动手指,探入怀中,触碰到的除了笔记,还有那枚得自凰巡天卫骸骨的暗金薄片,以及……一小块坚硬、温润的碎片。
是那枚木灵碎片最后残留的一点点核心!之前竟未被完全消耗!
他眼中骤然爆起一丝微光!几乎是榨取着最后的神魂之力,小心翼翼地将那米粒大小的木灵碎片捻出,含入口中。
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与他体内混沌火种同源而生般的生机暖流瞬间化开!这生机与此地的死寂灵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初始”的造化之意,迅速渗入他千疮百孔的身体!
虽然量极少,却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中注入了一股清泉,瞬间激活了他近乎停滞的修复过程!混沌火种得到滋养,跳动明显有力了一丝,新生出的混沌气力开始更快地流转,修复着关键伤处。
他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定下来,甚至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气力。
这一幕,恰好被那艰难转头的魔修看在眼中!他黯淡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极致的嫉妒与疯狂!
“小……杂种……竟……还有……后手……”他嘶哑地低吼,试图挣扎起身,却引发更剧烈的咳血。
任天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缓缓坐直身体,抓紧这宝贵的恢复时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盏归墟之灯。
灯静静悬浮,对这边的细微变化毫无反应。
他尝试着,将一丝新生的、蕴含着混沌火种气息的气力,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向那盏灯。
气力触及灯盏外围的幽光——
嗡。
灯盏微微一震,那漆黑的漩涡似乎转动了微不可察的一丝。一股冰冷、漠然、却并非针对他的意念轻轻拂过他的气力,仿佛在辨认着什么。
有反应!而且……似乎没有立刻排斥?
任天齐心中微震,正欲进一步尝试。
突然!
“嗬……!”那深坑中的魔修发出一声破风箱般的嘶嚎,眼中闪过最后的、癫狂的决绝!他竟猛地抬起一只手,五指如钩,狠狠插入了自己焦黑破碎的丹田之处!
噗嗤!
黑血喷溅!他竟是要自爆残存魔元,哪怕形神俱灭,也要拖任天齐同归于尽,或者……制造混乱,惊扰那盏灯!
“不好!”任天齐脸色剧变!
想也不想,他猛地将刚刚恢复的那点气力全部爆发,不是攻向魔修,也不是防御,而是……全部注入怀中那本兽皮笔记!
“镇!”
笔记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乳白光晕,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一道涟漪,瞬间扩散开来,轻轻拂过那盏归墟之灯!
就在魔修丹田处魔元即将爆开的刹那——
那盏被笔记光华拂过的归墟之灯,灯盏内的漆黑漩涡猛地一滞!
下一刻,一股比之前入口吸力更加诡异、更加无法抗拒的力量——并非吞噬,而是……“静止”——骤然以灯为中心扩散开来!
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魔修体内即将爆发的魔元,他脸上癫狂的表情,他抬起的的手臂,甚至空中飘荡的灰色尘埃……一切都在瞬间凝固了!
任天齐也感到一股庞大的意志掠过身体,他的思维仍在,身体却被一股无形之力牢牢锁住,无法动弹分毫!唯有丹田内的混沌火种,似乎因为与那笔记、与那灯有着某种微妙联系,未被完全禁锢,仍在缓慢跳动。
整个废墟世界,陷入了绝对的静止。唯有那盏归墟之灯,静静悬浮,散发着幽光,如同冷漠的审判之眼。
数息之后,静止之力悄然消退。
噗通!
魔修抬起的手臂无力垂下,插入丹田的手指软软滑出,带出更多黑血。他眼中疯狂的光焰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死寂。自爆被强行中断,反噬之下,他最后一点生机也彻底断绝,脑袋一歪,气息全无。
死了。
任天齐浑身一松,恢复了行动,背后却已被冷汗浸透。他大口喘息,心有余悸。
这盏灯……竟恐怖如斯!仅仅一丝波动,便能定人生死!
他看向那盏灯,眼神无比复杂。警惕、渴望、敬畏……交织在一起。
他缓缓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到魔修尸体旁,沉默片刻,俯身从其焦黑的手指上,取下一枚材质特殊、刻着魔窟印记的储物戒。随即弹出一缕混沌初火,将其尸体化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盏依旧悬浮原处的归墟之灯。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着,将一丝蕴含着混沌火种气息的气力,缓缓探向灯盏。
这一次,灯盏没有震动,那漆黑的漩涡缓缓转动,幽光吞吐,仿佛在仔细品味着他的力量性质。
渐渐地,那冰冷的意蕴中,似乎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认可?或者说,是某种基于同源力量的“兼容”?
他的气力,终于毫无阻碍地接触到了灯盏本身。
冰冷。沉重。仿佛触摸着宇宙的终结点。
就在他指尖触及灯盏的瞬间——
嗡!
他脑海猛地一震!一幕幕破碎、混乱、却宏大无比的景象强行涌入!
不再是具体的战斗或记忆,而是更加本质、更加恐怖的画面:
星辰诞生、膨胀、衰老、坍缩、归于死寂……无数世界的生灭轮回如同快进的幻灯片,最终都汇入一条无边无际、由无数毁灭星辰和寂灭气息组成的灰色长河……长河的尽头,是那扇由无数世界残骸堆积而成的、顶天立地的巨门……门的后方,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绝对的“无”……
景象戛然而止。
任天齐踉跄后退,脸色苍白,神魂剧痛,仿佛只是惊鸿一瞥,就已耗尽了所有心力。
那盏归墟之灯依旧静静悬浮,仿佛刚才的一切与它无关。
他明白了。
这盏灯,并非武器,也不是工具。它是……“记录者”,是“守望者”,是“坐标”。它记录着万物的终末,守望着那条归墟长河,指向那扇最终的“门”。
而它此刻的平静,或许只是因为……它认可了他体内那丝与“源初”相关的混沌火种,将他视为了……同类?或者,一个值得观察的变量?
任天齐缓缓平复呼吸,看着这盏灯,眼中少了一丝贪婪,多了一抹明悟与沉重。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动用力量,只是如同对待一位古老的守望者,轻轻握向了灯柄。
入手冰冷刺骨,却异常沉稳。
灯没有反抗。
他成功地将这第三盏灯,握在了手中。
就在他握住灯柄的刹那——
轰隆!!!
整个废墟世界猛地剧烈震动起来!远方,那片灰色的死寂雾气疯狂翻涌,大地开裂,露出深不见底的幽暗!仿佛因为他这个“变量”掌握了“坐标”,这片沉寂了万古的终末之地,即将迎来某种不可预知的剧变!
而在那翻涌的灰雾深处,似乎有什么庞大无比的东西,被惊动了,正缓缓苏醒!
任天齐脸色骤变,紧握归墟之灯,目光锐利地扫向震动传来的方向。
新的危机,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