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那艘小舟的出现,毫无声息,如同从死亡的帷幕后悄然滑出。它破败得令人心惊,船体是由某种焦黑的、仿佛被雷火劈砍过的枯木勉强拼接而成,缝隙处渗出粘稠的、与周围死寂能量同源的黑色液滴。舟上无桨,更无帆,就那样违背常理地、晃晃悠悠地驶近礁岛边缘。
船头悬挂的那盏青铜灯,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本形状,灯盏内没有火焰,只有一团凝固的、仿佛眼眸般的深邃黑暗,散发着与海眼漩涡同频的吞噬气息。
而船上,空空如也。
并非无人,而是那“存在”几乎与周围的死寂融为一体。直到小舟轻轻撞在礁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任天齐与苏璃霜才猛地看清,那船尾处,蜷缩着一个“人影”。
那已很难称之为“人”。它全身裹在一件破烂不堪、沾满黑色油污的宽大麻布袍中,裸露在外的肢体干瘪漆黑,如同烧焦的枯柴,紧紧抱着一根同样焦黑的、似是船篙又似是拐杖的物事。它低着头,面容被兜帽的阴影彻底掩盖,身上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只有一种比周围死寂更加古老、更加沉沦的腐朽味。
它就像一个早已死去的、被遗忘在时光尽头的……摆渡人。
任天齐浑身紧绷,混沌星焰在枯竭的丹田内艰难凝聚。苏璃霜也悄无声息地移至他身侧,指尖寒气隐而不发,将阮清歌护在身后。在这归墟核心之地,出现如此诡异的事物,其危险程度恐怕远超外面的毒鸠老祖。
那焦黑的“摆渡人”毫无动静,仿佛只是一具真正的尸骸。
沉默在绝对的死寂中蔓延,只有海眼漩涡那低沉的、毁灭性的悲鸣作为背景。
良久。
那焦黑的“摆渡人”怀中那根焦黑的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敲击了一下船板。
笃。
一声轻响,在这死寂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随即,一个干涩、沙哑、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的声音,从兜帽的阴影下缓缓挤出,语调古老而平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灯亮了……便有客至……”
它的头颅,以一种极其缓慢、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僵硬姿态,一点点抬了起来。
兜帽下,没有面容,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凹陷的、蠕动的、纯粹的黑暗!唯有那黑暗的中心,隐约有两个极其微弱的、几乎熄灭的灰色光点,如同埋葬了万古的余烬,淡漠地“望”向任天齐手中的归墟之灯。
“……是这盏灯……引你们……坠此绝渊?”那声音继续摩擦着,似乎很久未曾说话,每一个字都带着锈迹。
任天齐心中警兆大作,这诡异的存在竟一语道破关键。他紧握灯盏,沉声道:“阁下是谁?”
那摆渡人似乎沉默了一下,或者说,它那空洞的面容朝向任天齐,那两点灰色余烬微微闪烁。
“……名号……早已随肉身……葬于上一个纪元……”它的声音平板无波,“……若需称谓……可唤我……‘守墓人’……或……‘灯奴’……”
守墓人?灯奴?为谁守墓?为何称奴?
那摆渡人——灯奴,并未解答他们的疑惑,那两点灰色余烬转而“望”向任天齐身后的阮清歌,尤其是她手中那截断裂的骨笛。
“……守碑人的……气息……也断了……”它的声音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不可察的波动,像是叹息,又像是嘲弄,“……镇渊碑……终究……也要守不住了……”
它再次用那焦黑的杖敲了敲船板。
笃。笃。
“……既然灯亮……便是规矩……还未到彻底湮灭之时……”它那空洞的面容转向那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海眼漩涡,“……此地……非停留之所……久留……必被同化……归于‘无’……”
“……上船吧……”它的声音重新变得平板死寂,“……送你们……一程……”
上船?上这艘诡异莫名的无桨之舟?去往何处?更深的地狱?
任天齐与苏璃霜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极度警惕与迟疑。这灯奴来历不明,敌友难辨,其实力更是深不可测,跟随它,无异于将生死完全交托于未知。
但不跟?留在这片死寂礁岛,最终结局也是被海眼逐渐吞噬,或者被恢复过来的毒鸠老祖堵死在外。
灯奴似乎感知到他们的犹豫,那干瘪漆黑的头颅微微歪了一下,两点灰色余烬扫过他们身后的虚空,那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
“……外面的……小虫子……快要……找到……临时甬道的……痕迹了……”
“……他的万蛊噬魂阵……虽粗糙……但引动此地死气……足以……彻底惊醒……一些……你们……绝对不想面对的……古老‘沉淀’……”
它的意思很清楚:毒鸠老祖正在逼近,并且其行为可能引来比海眼吞噬更恐怖的、沉睡在这归墟深处的其他东西。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任天齐深吸一口冰冷的死寂空气,目光锐利地看向灯奴:“你要送我们去何处?”
灯奴那空洞的面容似乎“看”了他一眼,声音毫无波澜:
“……灯指引何处……便去何处……”
“……或许……是你们一直在寻找的……‘逆轨’的……碎片……”
“……或许……是……更深的……绝望……”
它不再多言,只是用那焦黑的杖,再次敲了敲船板。
笃。
仿佛最后的通牒。
任天齐与苏璃霜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绝境之中,唯有行险一搏!
任天齐抱起昏迷的阮清歌,与苏璃霜一起,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艘破败的小舟。
舟身微微晃动,却没有沉没,仿佛没有重量。
灯奴见他们上船,那干瘪的身躯缓缓转向海眼漩涡的方向,手中焦黑的杖抬起,并非划水,而是向着前方那毁灭的巨口,轻轻一点。
小舟无声无息地滑出礁岛,驶向那翻滚咆哮的死寂能量液,驶向那吞噬万物的海眼漩涡!
就在小舟即将冲入那足以湮灭一切的恐怖能量洪流的刹那,船头那盏没有火焰的青铜灯,灯盏内那团凝固的黑暗骤然旋转起来!
一股与海眼同源、却更加内敛的吞噬之力散发开来,竟然在小舟前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稳定的“真空”通道!所有涌来的死寂能量洪流,都如同遇到礁石的河水般,自然而然地向两侧分开!
小舟载着四人,就这样逆着毁灭的洪流,向着海眼那最深、最黑暗的核心,缓缓驶去。
灯奴佝偻着背影,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塑,唯有那干涩平板的声音,伴随着海眼的悲鸣,幽幽回荡:
“……坐稳了……”
“……前面的路……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