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的感知,第一次出现了崩塌般的溃散。那些原本如同精密地图般烙印在他脑海中的能量脉络、地形标记、乃至同伴们独特的能量特征,此刻都像是被投入湍急河流的沙画,边缘模糊,结构溶解,正在不可逆转地流逝。“方向……西北的‘标记’……在淡化……‘路引’的指向……与吾等认知……产生了……悖逆的偏差……” 他试图聚焦,那灰白的瞳孔却仿佛蒙上了更厚的尘埃,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与恐惧。“并非珠子有误……是吾等……解读方向的‘本能’……正在消失。”
离开启明城地下避难所,重返蛮荒大地,眼前的景象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昏黄的天空,龟裂的土地,远方扭曲的山峦轮廓。但一种无形的、更加彻底的虚无感,如同湿冷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侵蚀着每个人的意识。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遗忘的重量。
“喂,那个……那个谁?”刘邦揉了揉额角,看向身旁警惕巡视的龙且,张了张嘴,一个熟悉的称呼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最终化为一丝尴尬的烦躁,“……扛刀的那位兄弟,这边没什么动静。”
龙且闻言,眉头微皱,他本能地觉得刘邦的称呼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却又想不起来。他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前方,但某种关于“如何更有效协同防御”的细微本能,似乎也变得有些滞涩。
“钟离……”项羽低沉地喊了一声,却卡在了下一个字上。他烦躁地甩了甩头,盘龙戟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记得身边这个魁梧的将领是他的得力臂助,共同经历过无数血战,但对方的名字,以及几式需要默契配合的合击技巧的细节,如同被橡皮擦抹去,只留下模糊的印记。
嬴政走在最前,他的步伐依旧稳定,但每一次迈步,都需要耗费比以往更多的心神去确认方向。他看向掌中那颗“路引”珠子,珠子散发着稳定的光芒,坚定地指向一个方向。但他的内心,却第一次对这份“坚定”产生了细微的动摇。不是因为怀疑珠子,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对于“西北”这个方位概念的认知,正在变得暧昧不清。右臂的晶化传来持续的冰冷,仿佛在冻结他的思维。
公输哲等匠人更是状态堪忧。他们彼此间的交流开始出现停顿和错漏,一些基础的、关于材料性质、能量流动的共识性知识,如同生了锈的齿轮,转动起来异常艰涩。玄玑子(浅蓝,数字纹)在进行数据测算时,会突然忘记某个关键常数;铁岚(深灰,锤子纹)拿起一块金属,竟一时无法本能判断其最佳的锻造方式。
“珠子指的方向……当真没错?” 一名心神不宁的匠人忍不住低声质疑,他指着左侧一条看起来相对平坦、隐约有绿色植被(可能是某种抗混沌的变异植物)的山谷,“那边……看起来似乎更‘安全’一些?会不会是我们……记错了西北的方位?”
“闭嘴!”项羽厉声喝道,但他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他看向嬴政,又看了看珠子指向的那片更加荒凉、能量乱流隐约可见的区域,霸王的直觉和珠子传递的信息,在他混乱的脑海中产生了冲突。
“陛下,”龙且走到嬴政身边,声音低沉,“众人心绪不宁,方向感知混乱……长此以往,恐生内变。”
嬴政沉默着。他能感受到身后队伍中弥漫的那种无声的恐慌。记忆的流失,正在瓦解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对彼此的认知,对方向的判断,对自身能力的掌控。
“跟紧。”最终,嬴政只吐出两个字,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丝毫犹豫,继续沿着“路引”珠子指引的方向前进。这是目前唯一客观的、不受他们混乱记忆影响的坐标。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生。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不时有人下意识地看向其他方向,窃窃私语声如同瘟疫般蔓延。甚至连韩信,那强大的感知也因记忆的持续流失而变得不再绝对可靠,偶尔会产生错误的预警或疏漏。
就在队伍士气低落,方向感几近崩溃之际,异变再生!
周围的空气中,那些原本只是令人不适的混沌能量,仿佛嗅到了他们心灵防线的裂隙,开始主动地、带着恶意地向他们的意识渗透!
不再是单纯的能量侵蚀,而是化作无数细碎、混乱、充满诱惑与扭曲的低语,直接在他们脑海深处响起:
“走错了……那条路是死路……”
“回头吧……熟悉的避难所才是归宿……”
“身边的人……不可信……他们想害你……”
“名字?身份?皆是虚妄……融入混沌……得大自在……”
这些低语如同毒蛇,精准地啃噬着每个人记忆中最脆弱的部分。
“啊!”一名护卫突然抱着头惨叫起来,眼神混乱,挥舞着兵器对着空气乱砍,“你不是龙且将军!你是怪物!”
刘邦脸色煞白,他感觉体内那股月白能量都在躁动,仿佛要离他而去,他看着嬴政的背影,一个荒谬的念头升起:“他……他真的能带我们找到出路吗?”
项羽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右臂的青灰纹路骤然发亮,盘龙戟上的凶獒煞气似乎要再次失控!他看向身旁的钟离昧,眼神中充满了暴戾与陌生!
混乱,一触即发!
“凝神!”
就在这最危机的关头,嬴政猛地停下脚步,发出一声如同洪钟大吕般的断喝!他左手指尖逼出一滴璀璨夺目的金色帝血,那血液中蕴含的不朽意志与浩荡帝威,如同烈阳融雪,瞬间将弥漫在队伍周围的混沌低语驱散一空!
同时,他将那滴帝血抹在“路引”珠子之上!
嗡——!
珠子光芒暴涨,那指向性的光束不再是柔和的光线,而化作一道凝实如金柱、不可置疑的路径,清晰地穿透前方的混乱能量场,笔直地指向远方!
这耗费本源的行为让嬴政脸色更白了一分,但他那双金色的瞳孔,却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所有人即将崩溃的心神。
“路,在此。”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威严,盖过了所有内心的彷徨与外界的低语。
帝血之威与珠子明确的路径,暂时压制了混沌低语和内部的混乱。众人看着那道金色的光路,眼神中的迷茫稍减。
然而,这清明只是暂时的。
韩信喘息着,低声道:“帝血之力……无法持久……混沌低语……仍在外围徘徊……记忆的流失……也……并未停止……”
他能感觉到,那遗忘的沙漏,仍在无情地流淌。方才的混乱虽然平息,但每个人对彼此的名字、对自身职责细节的模糊感,并未恢复。他们只是凭借着残存的、对嬴政那强大意志的本能信赖,以及那道清晰无比的金色光路,勉强维持着队伍的完整与方向。
队伍再次沉默地前进,沿着那道帝血开辟的金色光路。
没有人再质疑方向。
因为质疑本身,也正在被遗忘。
他们只知道,要跟着前方那个身影,跟着那道光是。
刘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努力想记住身边龙且和钟离昧的脸,想记住嬴政那坚定的背影,但那些印象都在不断变得模糊。他只能用力地、反复地念叨着唯一还能清晰记得的、似乎很重要的话,仿佛这是最后的锚点:
“跟着光……跟着政哥……
……别的……管他妈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散在风中,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