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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像是天漏了,密集的雨点砸在楼道口的遮雨棚上,噼里啪啦,吵得人心烦。

我缩了缩脖子,晚春的雨还带着股顽劣的凉意,顺着风扑在脸上。

旁边表姐胡玥不停地看表,脚尖轻轻点着地,抱怨这鬼天气让她新买的高跟鞋沾了泥水。

“好了好了,他说马上到,路上堵车。”她放下手机,语气里掺着一点替人解释的歉意,更多的是即将见到恋人的雀跃。

我“嗯”了一声,没接话。

对于这位表姐赞不绝口、我妈也夸“一表人才”的新男友张意尘,我持保留态度,莫名地对他警惕。

胡玥这人,恋爱脑上头快得很,上次那个搞艺术的,差点没把她积蓄全卷跑。

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路边停下,车门打开,一把黑色的伞先撑开,然后一个男人钻了出来——西装革履,身形颀长。

他快步朝我们走来,伞面大半倾向我们这边,自己一边的肩膀很快被雨打湿。

“抱歉,等很久了吧?”他的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目光主要落在胡玥脸上,唇边噙着笑。

“还好啦。”胡玥笑着,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这是我表妹,纪梦。”

“常听玥玥提起你。”他转向我,伸出手,“你好,我是张意尘。”

他的手干燥温暖,握力适中,五官无可挑剔,组合在一起是种极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英俊,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含着笑,清澈得近乎真诚。

的确很能唬人。

寒暄两句,他准备护着我们往车那边走,脚步却忽然顿住,视线投向旁边绿化带的灌木丛。

那里传来极其微弱的、猫一样的呜咽声。

下一秒,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把伞塞到胡玥手里,大步走过去,毫不介意昂贵的西装裤被灌木枝桠勾蹭,也不顾地上的积水泥泞,就那么蹲了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灌木,从里面捧出一只瑟瑟发抖、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小奶猫。

那小猫大概饿狠了,又冷,在他掌心抖得快要散架。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然后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动作,脱下了那件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西装外套,仔细地、轻柔地将那只小流浪猫裹了起来,只露出一颗小小的、湿漉漉的脑袋。

他抬起头,对我和胡玥笑了笑,眉眼被雨水沾湿,显得无比温柔。

“稍等一下,得先给这个小家伙找个暖和地方。”他说,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胡玥的眼神彻底化了,那里面是足以将人溺毙的感动和爱意。

我心里那点疑虑,在那一刻显得格外卑劣和小人之心。

可我偏偏看见了——在他抬头微笑,目光掠过胡玥那张写满感动的脸时,那温柔的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

瞳孔深处,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极细微、极隐晦的东西。

不是怜悯,不是同情,那是一种……计量。

冷静的、抽离的、仿佛在评估刚才那一系列表演所能达到的效果,然后稍纵即逝。

快得让我几乎以为是雨太大,看花了眼……

张意尘轻而易举地赢得了全家人的欢心。

第一次家庭聚餐,他提前打听了每个人的喜好,带的礼物不贵重却件件贴心。

跟舅舅聊最近的股市波动,见解独到;陪姨妈聊她养的那些宝贝兰花,还能说出几个专业名词;甚至对我这个“写东西的”冷门职业,他也能聊上几句最近热门的科幻电影叙事结构。

他举止得体,谈吐风趣,又懂得适时沉默,将主场让给别人,餐桌上气氛好得空前。

姨妈在厨房拉着我妈悄声说:“玥玥这回可找对人了,瞧瞧,多好一小伙。”

我妈猛点头,对我使眼色,那意思是:看看人家,比你强多了。

我只是埋头吃菜。

张意尘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套精心调试过的程序,每一个微笑的弧度,每一句接话的时机,都精准得可怕。

而且,我无法忘记那天雨中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

他看胡玥的眼神,温柔缱绻,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爱惨了她。

但偶尔,在他以为没人注意的瞬间,那目光会沉下去,变得专注,带着一种……所有权般的审视。

像是在欣赏一件费尽心力才到手的珍贵藏品,评估着她是否被安置在了最合适的位置。

胡玥完全沉溺了进去,脸上焕发着我从未见过的光彩,她越快活,我心里那点不安就越发膨胀,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收紧……

订婚宴设在市中心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张意尘和胡玥无疑是全场的焦点。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礼服,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宾客之间,始终紧紧握着胡玥的手。

胡玥依偎着他,笑容明媚,幸福得几乎有些不真实。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张意尘被一群朋友拉着喝酒聊天,暂时脱不开身。

胡玥则被姨妈叫去招呼几位远道而来的亲戚。

我坐在角落,看着这一片浮华喧嚣,心里那根刺却越扎越深。

在我看来,张意尘的表现无懈可击,完美男友的剧本他演得炉火纯青。

机会来得偶然。

张意尘的助理,一个看起来刚毕业不久的年轻男孩,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匆匆找到我,面露难色:“纪小姐,能不能麻烦您一下?张律师让我把这个送到楼上他定的商务套房里去,他要用的资料在里面。但我这边突然有点急事……”

他晃了晃正在狂响的手机。

“房卡呢?”我问。

“哦,在这里。”助理连忙递上一张房卡,“房间是1809。谢谢您了纪小姐!真的帮大忙了!”说完就接着电话火急火燎地跑了。

我捏着那张房卡和笔记本电脑,心脏忽然毫无预兆地猛跳起来。

商务套房奢华而冷清,隔绝了楼下所有的热闹。

我把电脑放在客厅的办公桌上,转身想走,脚步却钉在原地。

那个黑色的笔记本安静地躺着,像一个沉默的诱惑。

理智在尖叫着阻止我,但一种更强大的、源于本能的不安驱使我转过身。

我深吸一口气,走回桌前,打开了电脑——开机,没有密码。

桌面很干净,除了几个工作软件和文件夹,几乎没什么私人内容。

我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或许真是我多心了,或许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完美男人……

鼠标无意中点开了一个看似是系统文件夹的目录。

一堆隐藏的子文件夹弹了出来,命名是冷冰冰的数字和字母组合。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最早的一个——全是照片。

点开放大后,照片的主角,全是胡玥。

在咖啡馆靠窗位置看书的样子,下班时和同事边走边聊天的样子,周末在超市货架前认真挑选商品的样子,甚至有一次她穿着居家服在阳台上浇花——那个角度,明显是从对面楼的某个窗口用长焦镜头拍摄的。

一张又一张,像无声的监控记录。

我颤抖着手,点开另一个标注着日期的文件夹。

更早,早于他们相识的那个雨天,早于胡玥口中那场“浪漫的初遇”。

最后,是一个孤零零的视频文件。

我点下去,画面晃动了一下,稳定下来。

是卧室,灯光昏暗,胡玥侧躺着,呼吸均匀,长发散在枕上,显然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镜头缓缓移动,掠过她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像是在用目光细细摩挲。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是张意尘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和,低沉,甚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柔情蜜意,贴近录音设备,仿佛情人在耳边呢喃。

他说:“你永远不会知道,为了让你完全属于我,我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

视频戛然而止,屏幕暗下去,映出我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喧嚣热闹地闪烁着,楼下宴会厅隐约传来一阵欢快的音乐和掌声,正在庆祝这桩美满姻缘。

我猛地合上电脑,代价?什么代价?

那些偷拍的照片,这句低语,像无数冰冷的蛛丝,瞬间缠紧了我的喉咙。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和模糊的谈笑声。

我手忙脚乱地将电脑恢复原状,几乎是跌撞着冲进套房自带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扑在脸上。

我整理好表情,尽量自然地走出套房,乘电梯下楼。

回到宴会厅,喧嚣和热浪扑面而来。

张意尘正在台上致辞,灯光落在他身上,他侃侃而谈,感谢每一位来宾,深情地望向台下依偎着我姨妈的胡玥,语气真诚而动容。

台下的人们面带微笑,眼神羡慕,而我,只看到他握着话筒的手,指节清晰有力,看到他那双含笑的、镜片后的眼睛,偶尔扫过全场,像精密仪器在扫描,冷静地评估着这场“演出”的效果。

他看到我回到座位,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但他只是对我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完美姐夫”的温和笑容,然后继续他的演讲。

那一刻,巨大的分裂感几乎将我撕碎。

台上这个光芒四射、深情款款的男人,和电脑屏幕后那个冰冷的、充满掌控欲的窥视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的怀疑和恐惧,在这片祥和热烈的气氛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荒谬。

也许是我看错了?误解了?那个视频也许有别的解释?那些照片……也许是他偷偷暗恋胡玥时拍的?虽然变态,但或许源于一种极端的爱慕?

人类自我欺骗的能力是强大的,我竟然开始下意识地为他寻找借口,只为了能在这张宴桌上继续坐下去,而不至于失态。

接下来的时间,我活在一种极度的矛盾和焦虑中。

我无法对胡玥开口,她眼底的幸福太浓烈,像一杯毒酒,我找不到任何时机递上解药。

而我那点“证据”,在张意尘无懈可击的日常表现下,苍白得可笑。

张意尘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疏离和偶尔的审视,他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反而对我更加温和体贴。

我的心防,再一次可耻地动摇了。

看,他多好,细心,周到,爱屋及乌。

他看向胡玥时,那种专注和温柔,不像假的。

我就在这种反复的怀疑、恐惧、自我否定和偶尔的松懈中煎熬着。

直到那件事发生——

那天我去胡玥和张意尘的新家吃饭。

他们搬进了市中心一套高级公寓,视野极佳,装修是张意尘一手操办的,极简主义风格,整洁得像样板间,缺少点烟火气,但无可挑剔。

饭后,胡玥接到公司电话,有个紧急项目要处理,去了书房,张意尘则在厨房煮咖啡。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目光无意间扫过靠墙的一个极简风格的白色储物柜。

最下面一层抽屉的金属把手上,勾着一小根极细的、鲜红色的毛线。

那颜色很扎眼,因为整个客厅都是黑白灰的色调。

而且,胡玥从不穿这么鲜艳的毛衣,张意尘更不可能。

鬼使神差地,我瞥了一眼厨房方向,张意尘背对着我,正在专注地拉花。

我迅速蹲下身,轻轻拉开那个抽屉——抽屉里很空,只有几本家具说明书和保修卡。

我拿起那本最厚的沙发说明书,随意翻了一下,一张照片从里面飘落下来,是一张泛黄的旧合照。

上面是年轻许多的张意尘,穿着大学校服,搂着一个笑容明媚、眼睛弯弯的女孩。

两人头靠着头,看起来无比亲密幸福。

但让我紧张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个女孩的眉眼——和胡玥几乎有七分相似!

只是更年轻,笑容更张扬,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胡玥没有的痣。

照片背面,用已经有些模糊的蓝色墨水写着一行字:“摄于师大图书馆前。永远爱你,意尘。——小玥”

小玥?!胡玥?!

不,不是胡玥,胡玥眼角没有痣,而且她从来没和张意尘上过同一所大学!

张意尘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响起,温和如常:“找到了吗?那本沙发的保修期好像快过了,我正想找出来看看。”

我猛地一颤,照片脱手飘落在地板上。

他端着两杯咖啡,站在我身后,脸上带着一丝疑惑的、无害的笑容,目光落在我脸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地板上那张照片上。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没有改变一丝一毫。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那照片两秒,然后弯腰,自然地捡起了它。

“啊,这个啊。”他语气带着一丝怀念,甚至有点不好意思的怅然,“是我大学时的女朋友。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女孩的脸,眼神温柔,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淡漠。

“她后来……出国了。”他抬起头,把照片随意地夹回说明书里,扔回抽屉,然后递给我一杯咖啡,笑容依旧完美,“说起来,她和玥玥确实有点像,对吧?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缘分真是奇妙。”

他的解释天衣无缝,表情自然得无可挑剔。

甚至那点恰到好处的怀念和怅然,都像一个最优秀的演员精心设计过的表演。

但我看到了——在他弯腰捡起照片,手指拂过那个也叫“小玥”的女孩脸庞的一瞬间。

我看到他镜片后的眼睛里,那片温柔的底色下,闪过了一丝极其快速、极其冰冷的的东西。

不是怀念,不是伤感,那是……一种极度满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

咖啡的香气浓郁地弥漫开来,我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升至头顶。

那个女孩后来真的出国了吗?还是说……

她就是他口中,那个让胡玥“完全属于他”,所付出的……“代价”之一?

之后我借口陪胡玥,去他们公寓的次数多了起来。

张意尘依旧无懈可击,对胡玥体贴入微,对我这个“电灯泡”表妹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亲切和距离。

但那套公寓,太干净了,太整齐了,像一座没有秘密的精密堡垒。

直到有一次,胡玥抱怨阳台的下水似乎有点慢,张意尘温柔地让她别操心,他来找物业。

他去了储物间拿工具,我假装帮忙,跟了过去。

储物间不大,堆放着小部分杂物,张意尘正踮脚去够顶层架子上的一个工具箱。

他的动作牵动了西装外套,口袋里的皮夹掉了出来,散落在地上。

几张卡片和零钱中,一把黄铜色的、样式非常古老陈旧的小钥匙,滚到了我的脚边。

那不是现代任何一把门或抽屉的钥匙。

张意尘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极其自然地弯腰,快速地将所有东西捡起,包括我脚边那把钥匙,微笑道:“谢谢,老家的旧钥匙,没什么用,一直忘了扔。”

他的表情毫无破绽,甚至带着一点对自己“怀旧”的自嘲。

但那一瞬间的停顿,和他过于迅速收回钥匙的动作,让我的心脏再次揪紧。

一个念头疯狂地滋生,我想要知道这把钥匙能打开什么……

我偷偷拿走了张意尘皮夹里那把真钥匙,用软泥印下形状,找锁匠仿制了一把。

之后谎称在地上捡到还给了他,他当时眼神有一丝极细微的变化,但没说什么。

机会在一个周末降临,张意尘要去临市参加一个重要的法律论坛,第二天下午才回来。

胡玥约了我去逛街,但我谎称有稿子要写,晚点再去找她。

确认张意尘的车已经离开小区地库,胡玥出门后,我深吸一口气,用之前帮胡玥看家时偷偷配的备用钥匙(我以方便偶尔来帮她浇花为借口),打开了公寓的门。

屋内一片死寂,空气中还残留着张意尘常用的雪松味古龙水的气息。

我目标明确,直接走向书房——那个我认为最可能隐藏秘密的地方。

书房和他的风格一致,简洁、冷硬,巨大的书架上多是法律专着和成功学书籍。

我搜寻着每一个可能上锁的抽屉、柜子,但都没有锁孔,或者锁孔是现代样式,与那把古旧的黄铜钥匙完全不匹配。

我的目光落在靠墙放置的那张宽大的实木书桌上,桌面上除了一台台式电脑和笔筒,空无一物。

我蹲下身,摸索着桌子的背面和侧面。

然后,我的指尖在桌子最下方、紧贴地面的一块挡板内侧,触碰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冰凉的金属凹槽。

我几乎是趴在地上,侧头看去——那里,隐藏在阴影中,有一个毫不起眼的、黄铜色的老式锁孔。

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我掏出那把仿制钥匙,小心翼翼地插了进去。

严丝合缝,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轻响,桌子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薄薄抽屉,无声地弹了出来。

里面没有文件,没有珠宝,只有一部老旧的、屏幕甚至有些泛黄的手机。

我拿起它,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需要密码。

我尝试着输入张意尘的生日,错误……胡玥的生日,错误……他们相遇的日子,错误……

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滑落,我盯着那泛黄的屏幕,脑子里疯狂旋转。

张意尘这种人,会用什么做密码?那个也叫“小玥”的女孩的生日?可我并不知道。

鬼使神差地,我输入了照片背后那个日期,他们合照的日子。

屏幕竟然解锁了——手机里很干净,几乎没有任何应用程序,只有相册和录音机。

我点开相册,里面是更多胡玥的偷拍照,角度更刁钻,更隐秘,甚至有几张是她睡着时的特写。

而夹杂其间的,是那个酷似胡玥的女孩的照片,笑容灿烂,在不同的场景里——图书馆、操场、甚至是在一间简陋的出租屋里做饭。

越往后翻,女孩的照片越少,胡玥的越多,仿佛一个人的生命轨迹被强行覆盖了另一个人的。

最后,是一段音频文件,命名只有一个简单的日期,远在他们相识之前。

我点开播放,先是一阵沙沙的噪音,然后是一个女孩带着哭腔、极度恐惧的声音,颤抖着,语无伦次:“……求求你,意尘,放我走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什么都不要了……我真的好怕……”

背景似乎是风声很大的野外。

然后是张意尘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般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头皮发麻的耐心安抚:“小玥,别怕。很快就不怕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看,你笑起来多像她啊……可惜她不够听话……”

“不……不要!救命——!”

录音到这里,猛地变成一阵剧烈的杂音和闷响,像是挣扎,然后是什么重物拖行的声音,最后,一切归于死寂。

只有风声,呜咽着,像地狱传来的哀嚎。

我浑身冰冷,僵在原地,手里的旧手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握不住。

她不是出国了……她是被……

“咯哒——”

身后,公寓大门传来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的声音。

张意尘温和的、带着一丝疑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清晰得如同就在我耳边:“小梦?你怎么在这里?玥玥不是说跟你去逛街了吗?”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那部旧手机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柔软的地毯上,闷响却如同惊雷炸在我耳边。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轰鸣,能听到张意尘在门口换鞋的细微声响,能听到他一步步走向书房的、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逃?无处可逃,书房只有一个门。

藏?这个简洁到极致、几乎没有遮蔽物的空间,能藏在哪里?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出现在书房门口的那一瞬,我猛地蹲下身,几乎是凭借本能,将那只旧手机一把抓起,闪电般塞进我宽松毛衣的袖口里。

同时,我顺势碰倒了脚边的一个小收纳筐,几支笔和零散的回形针撒了一地。

我慌忙低头去捡,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小梦?”张意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你怎么……?”

我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慌乱又不好意思的表情,手里胡乱抓着几支笔:“姐、姐夫?你……你不是去开会了吗?玥玥姐让我来帮她拿份之前说的购房合同,她突然想起来今天下午中介可能要……我、我没想到你在家,吓我一跳。”

我语无伦次,试图用动作和语言的混乱来掩盖极致的恐惧。

张意尘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

他穿着参加论坛时的正装,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又扫过撒了一地的文具。

最后,那视线极其短暂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瞥了一眼书桌下方那个已经合拢、看不出任何异样的隐蔽抽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度危险的寂静。

一秒,两秒……

他忽然笑了:“哦,那个合同啊。我想起来了,她昨晚是提过一句。怪我,临时有点事没去成论坛,忘了告诉她我回来了。”

他走进来,极其自然地弯腰,帮我一起捡拾地上的东西。

他捡起一枚回形针,递给我,指尖相触的瞬间,我猛地缩回手。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的关切:“怎么了?手这么冰,脸色也不太好。不舒服吗?”

“没、没有。”我几乎是弹跳着站起来,后退一步,紧紧攥着袖口里的手机,冰冷的金属硌着我的骨头,“可能就是有点低血糖……合同……合同在哪?”我急于把话题拉回他“认可”的借口上。

“应该是在卧室床头柜的文件夹里,我上次看过后就放那儿了。”他站起身,笑容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长辈般的关怀,“走吧,我去拿给你。然后你赶紧去吃点什么,别让玥玥担心。”

他转身,率先向卧室走去,我跟在他身后,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他没有继续追问,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去他的书房找(胡玥不会把重要合同放他书房),没有问我为什么不开灯(书房窗帘拉着,有些暗),他甚至没有对我出现在这里表现出任何合理的、更深层次的疑问。

这种过分的“正常”和“体贴”,比直接的质问更让我毛骨悚然。

这只能说明,他要么完全相信了我的拙劣借口——这绝无可能——要么……他根本不在乎我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因为他有绝对的自信,我无法说出去,或者说,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甚至,我可能根本走不出这间公寓。

拿到那份他随手从床头柜取出的、不知真假的合同,我几乎是逃离了那栋大楼。

直到冲进喧闹的街道,混入熙攘的人群,被午后刺眼的阳光笼罩,我才敢大口呼吸。

袖口里的手机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时刻提醒着我刚才的惊魂一刻和张意尘那深不见底的、令人胆寒的真面目。

我没有去找胡玥,我不能,张意尘肯定已经联系过她了。

我的任何异常举动,都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可能立刻将胡玥置于无法预料的危险之中。

我回到家,反锁所有门窗,拉紧窗帘,我才颤抖着拿出那部旧手机。

我重新播放了那段录音——那个女孩绝望的哭泣、恐惧的哀求,张意尘温柔却魔鬼般的低语,挣扎的闷响,最后死寂的风声……每一个音节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神经。

这不是猜测,不是怀疑,这是证据!是罪恶的铁证!

另一个“小玥”不是出国了,她是被张意尘……杀害了?只因为她“不够听话”?只因为她可能不再符合他偏执的占有幻想?

而现在,他找到了一个更完美的替代品——我的表姐胡玥!

巨大的愤怒和恐惧席卷了我,我必须保护胡玥!我必须揭穿他!

但怎么揭穿?这段录音来源非法,我闯入他人住宅偷拿东西,法律上我首先站不住脚。

张意尘是律师,他有一万种方法让我闭嘴,甚至反咬一口。

而胡玥和我的家人……他们会相信一个“写小说写疯了”的我,还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张意尘?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心脏一缩,迟疑地接起。

电话那头,是张意尘温和依旧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歉意:“小梦,到家了吗?刚才忘了问你,你在地上捡笔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那把黄铜钥匙?对我挺重要的。”

“没、没有。”我的声音干涩发颤,“我没看到什么钥匙。”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他听到了抽屉弹开的声音,或许他早就发现钥匙被动过,这一切都是一个猫捉老鼠的、残忍的游戏!他在试探我,他在享受我的恐惧!

“哦,那可能掉在其他地方了。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他语气轻松,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对了,玥玥刚才说晚上想一起吃个饭,地方定好了我发给你。一定要来哦。”

他轻笑着,补充道,带着一股冰冷的、黏腻的威胁:“毕竟,我们是一家人。以后,永远都会是的。对吧,小梦?”

电话挂断了,我握着手机,浑身冰冷。

他知道我拿到了手机,他知道我听到了录音,他在警告我。

他用胡玥的安全,用“一家人”这个词,在明目张胆地威胁我!

之后的晚餐对我来说像一场噩梦,尽管高级餐厅的包间,环境雅致,食物精美。

胡玥容光焕发,不停地说着筹备婚礼的细节,对张意尘更是依赖有加,眼神里的爱意浓得化不开。

张意尘体贴地为她布菜,擦去她嘴角的酱汁,两人甜蜜般配,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有我,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张意尘的目光偶尔落在我身上,带着温和的、属于“姐夫”的关切笑意。

但在那笑意之下,是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如同看着笼中猎物的嘲弄和掌控。

他甚至在胡玥去洗手间的时候,微笑着为我倒了一杯果汁,状似无意地低声说:“这里的鲜榨果汁很不错,很干净。不像外面有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喝了容易……食物中毒,那就不好了。对吧,小梦?”

我捏着筷子的手指关节泛白,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将杯子砸到他脸上。

我必须行动,我必须在他对胡玥下手之前,做点什么……

几天后,我得知张意尘又要短暂出差一晚——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我提前联系了胡玥,谎称心情极度低落,和男友大吵一架,求她来我家陪我住一晚。

胡玥虽然有些犹豫(张意尘似乎不喜欢她在外过夜),但终究心疼我,答应了。

我计划在她到来后,将一切和盘托出,给她听那段录音。

即使她不信,即使她崩溃,我也必须让她知道真相!

然而,就在胡玥快要到达我家时,我的门铃响了。

门外站着的,却是张意尘。

他穿着西装,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像是刚从律所下班,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温和的笑容。

“小梦,玥玥临时有点不舒服,让我过来接你去我们家住,她担心你一个人瞎想。”他语气自然无比,“她有点发烧,已经先睡下了。”

我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不对!胡玥十分钟前还发消息说快到了!他在撒谎!他支开了胡玥!

我想关门,但张意尘的手已经若无其事地按在了门板上。

他的力量很大,脸上却依旧带着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面具。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他微笑着,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寒意,“我们正好可以谈谈……那把钥匙,还有你捡到的那个……旧手机的问题。”

我知道,我无路可退了,我慢慢松开门把手,向后退去。

他从容地走进来,反手轻轻关上了门,“咔哒”一声,他反锁了门。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的平静。

他摘下金丝眼镜,用衣角慢慢擦拭着,露出那双没有任何遮挡的眼睛——深邃,冷静,里面翻滚着再也无需掩饰的、偏执到极致的占有欲和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疯狂的计算感。

“你知道吗,小梦,”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比任何威胁都可怕,“你很像以前的我。好奇,固执,总觉得能揭开所有的真相。”

他把眼镜戴回去,世界又重新被他伪装成温和的模样,但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再也藏不住了。

“但真相往往很无趣,而且……很危险。”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把手机给我。然后,忘记你听到的、看到的一切。你还可以继续做玥玥的好表妹,参加我们盛大的婚礼。”

“你杀了她是不是……”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那个女孩……你也叫她小玥……”

张意尘的脚步顿住,他歪着头,像是在思考一个有趣的问题。

“杀?”他轻轻笑了,那笑声里有一种天真的残忍,“不,我只是……让她成为了永恒。她太吵闹了,太想离开,她破坏了我心中最完美的‘小玥’的形象。所以,我帮她安静下来,让她永远活在最美好的那一刻。这怎么能叫杀呢?”

他的逻辑扭曲而疯狂,让我遍体生寒。

“胡玥也会的!当她不符合你的幻想时,你也会对她下手!”我尖叫着后退,手摸向口袋里的防狼喷雾。

张意尘的眼神骤然变得阴鸷冰冷,所有的温和伪装彻底剥落。

“不准你把她和那个残次品相提并论!”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亵渎了神圣信仰般的狂怒,“胡玥是完美的!她才是唯一配得上‘永远’这个词的!为了让她完全属于我,我清除了所有障碍,包括那个拙劣的模仿者!谁也不能破坏!尤其是你!”

他猛地朝我扑来,动作快得惊人!

我掏出喷雾胡乱喷射,但他似乎早有预料,猛地偏头躲过大部分,只有少量刺激物溅到他脸上。

他闷哼一声,动作只是迟滞了一瞬,眼中暴戾之色更浓,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瞬间窒息,眼前发黑,拼命挣扎,指甲在他手背上抓出血痕,但他纹丝不动。

“为什么总要来打扰我们?”他贴近我的脸,声音低沉而扭曲,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却只让我感到地狱般的寒意,“我们本来可以是一家人……但现在,你只能和那个女孩一样,成为一个安静的……永恒了。”

缺氧让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绝望中,我的手在旁边的玄关柜上胡乱摸索,碰倒了一个相框……

就在这时——

“砰!!!”一声巨响,我反锁的公寓大门猛地被从外面撞开。

“警察!不许动!”几道强光手电筒的光柱瞬间刺破黑暗,精准地笼罩在张意尘身上。

掐住我脖子的力量骤然松开,我瘫软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大口喘息。

张意尘僵在原地,脸上狂怒和杀意尚未褪去,混合着极度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他被冲进来的警察迅速擒住双手,铐上了手铐。

胡玥从警察身后冲了进来,脸色惨白,满是泪痕,看着被制服的张意尘,又看看几乎虚脱的我,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她身后,是张意尘的那个年轻助理,他脸色惊惶,眼神躲闪,不敢看张意尘。

在我第一次闯入书房后,极度的恐惧让我做了一个备份。

我将那段关键录音匿名发给了张意尘的助理,附上了一句话:“张意尘的真面目。下一个可能是胡玥,或者你。若我出事,请报警。”

我赌这个年轻人对张意尘的敬畏之下,藏着更多的恐惧和不安全感,我赌他会在自保和良知之间,最终选择后者。

显然,我赌对了。

他收到了邮件,或许也察觉了张意尘的某些异常,在我迟迟联系不上、张意尘又反常地提前离开律所后,他选择了报警,并带着警察根据邮件线索找到了我家。

张意尘被押着经过我身边时,他停下了脚步。

警察警惕地拉了他一下,他却只是转过头,看着我。

脸上没有了疯狂,没有了暴戾,甚至没有了那伪装的温和。

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空洞。

他忽然对我笑了一下,一个极其轻微、却让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他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你看,你还是不够了解……‘永远’的含义。”

之后他被带走了。

胡玥崩溃大哭,需要长期的心理干预和治疗。

她无法接受自己深爱的人竟然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视人命为草芥的恶魔。

那段被极度偏执和占有欲扭曲的“爱情”,几乎摧毁了她。

张意尘的案子审理过程漫长而压抑,证据链逐渐完善,除了那段录音,警方还根据线索,最终找到了那个女孩的遗骸,以及更多张意尘长期心理扭曲、进行犯罪策划的证据。

最终,他被判有罪。

我搬了家,试图远离那场噩梦。

但我常常会在深夜惊醒,仿佛还能听到那段录音里的风声和哭泣,还能看到张意尘最后那个空洞又疯狂的眼神。

他说的对,我或许永远无法完全理解他那种扭曲的、“永恒”的含义。

但我知道,有些表面的善,足以编织成最深的黑暗,将人拖入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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