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堂向前迈出的脚步停下，刚刚那怔忪仅仅维持了一息，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即转身加快了步伐离开。
试图将那个名字连同它背后所代表的一切——都远远甩在身后。
他这副油盐不进、彻底拒绝沟通的姿态，终于将南烁强压了一路的火气彻底点燃。
那火气里混杂着帝王的威严被挑战的怒意，更有身为父亲却被儿子视若仇寇的刺痛与焦躁。
南烁脸色一沉，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追上前，手臂一伸，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抓住了允堂的手腕！
“朕在跟你说话！”南烁声音带着压抑的薄怒，在空旷的殿内激起回响。
手腕上传来的钳制感让允堂胃里一阵翻涌。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一甩！
南烁没想到他反抗得如此激烈，一时放松竟真的被他挣脱开去。
允堂倏地转过身，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面翻涌着不再掩饰的嫌弃与厌恶，直直地看向南烁。
那眼神，太锋利，太冰冷，瞬间扎穿了南烁强撑的镇定。
南烁清晰地看到了允堂眼中倒映出的、自己此刻可能显得有些狼狈和愠怒的脸。
一股混杂着震怒和被刺伤的情绪冲上头顶，让他眼前恍惚了一下。
南烁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年前模糊温暖的画面——小小软软的允堂，穿着锦缎小袄，像只欢快的小雀儿扑进他怀里，仰着白嫩的小脸，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全然的依赖和孺慕，奶声奶气地喊着“爹爹”、“父亲”……那画面与眼前这双写满憎恶的眼睛重叠，这巨大的反差画面在他心口来回拉扯，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你……”南烁盯着允堂的眼睛，像是要将他此刻的眼神刻进骨子里。“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看着朕？！”
他胸膛剧烈起伏，试图用拔高的声调和属于父亲的权威来掩盖那份猝不及防的心慌与落寞。
“你到底想怎么样？！父亲补偿你还不行吗？！你想要什么，你说！”
“补偿？我不需要任何补偿。”
“我只想离开这个令人恶心，让我连带着我自己都感到无比讨厌的皇宫！我厌恶你，恶心这里的所有人！每一个人！”
允堂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刀，剖开南烁那看似“补偿”的伪装。
“补偿？你的补偿，不过是为了让你自己心里好受些吧？怎么？”允堂眼底的讥诮几乎要满溢出来，语气变得尖锐。
“还想留着我，好让太子有机会再给我下一次毒吗……”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允堂未说完的话。
南烁盛怒之下扬手挥出了这一掌。
允堂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红肿的指印。
火辣辣的刺痛感在脸颊上蔓延开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允堂维持着偏头的姿势，有一瞬间的失神。
眼眶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酸涩的热意，视线迅速模糊，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这巴掌打碎了一般，传来细密尖锐的疼痛，比脸上的刺痛更甚百倍。
那是……委屈吗？还是残存对“父亲”这个身份最后一点可笑的期待，在此刻彻底灰飞烟灭的痛楚？
允堂死死咬着牙关，舌尖尝到了腥甜的味道，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湿热狠狠逼退回去。
不能哭，绝不能在这个人面前示弱。
转回头重新对上南烁那双尚带着未散怒意和惊愕的眼睛。
允堂努力扯动嘴角，勾勒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只是那笑容绽放在红肿的脸颊上，显得诡异。
“够了吗？不行的话，再打一巴掌？打完，就让我离开。如何？”
南烁看着他那半边迅速肿起的脸颊，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听着他那平静到诡异的语调，挥掌的那只手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紧紧握成了拳。
后悔、心疼、以及更多无法言说的烦躁情绪在心里蔓延。
“允堂……”南烁试图解释，声音里带上了紧张和干涩。“太子……太子他只是一时糊涂，受人挑拨！他下毒之后也后悔了，想阻止却已然来不及！朕已经重重惩罚过他，绝不会再有下一次！或者……你说，你想如何处置，朕都依你！”
他几乎是带着妥协的恳求，抛出了最后的条件。
然而，允堂听完他的话，非但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仰头笑了起来。
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在寂静的宫苑里回荡。
“不会再有下一次……呵呵……哈哈哈哈……”允堂边笑边重复着南烁的话，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挤了出来，却不是因为欢乐。
“不会再有下次？陛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
南烁脸上的表情骤然凝固，眉头紧紧皱起，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什么？你……你说什么第一次？”
允堂止住笑声，用手背狠狠擦去眼角的湿意，那双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南烁。
“我说……在我儿时，他便已经对我下过一次毒手了。”
允堂看着南烁骤然收缩的瞳孔，看着他脸上那瞬间掠过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嘴角的讥诮弧度加深，心里涌起快意。
“这件事，你很清楚，不是吗？尊贵的陛下。”
允堂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像是要钉入南烁的灵魂深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说来，还是像这次一般，是你……亲自给他清理的后尾啊。”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轰然炸响在南烁的耳畔。
南烁后退半步，脸上血色尽褪，那双总是深不见底、掌控一切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称之为“慌乱”和“不敢置信”的情绪。
他眼睛盯着允堂，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儿子，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某个被自己刻意去遗忘、深埋于岁月尘埃下、阴暗的角落。
他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他明明处理得干净利落，知情者早已……他怎么可能知道？！连他自己都不愿多回想的过去，这个孩子……竟然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