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官?”吴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
他原以为加入观星阁,也需要像寻常考核一般,答题、演武,经过层层筛选。
没想到侯长津竟直接让他担任考官的角色。
侯长津看出他的疑惑,一边引着吴升和赵分信往外走,一边笑着解释道,同时与身旁的老友赵分信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吴升小友,若是按部就班,你确实需与其他申请者一样,参加常规考核。”
“但那常规考核,并非一两场笔试或实战那般简单,而是一套极为繁琐的积分制度。”
“需完成大量指定的典籍研读、功法分析、疑难解答等任务,积累足够积分,方能获得相应的品阶,整个过程,耗时漫长,动辄一年半载,方能勉强获得一个九品观星的身份。”
他顿了顿,看向吴升:“以你之才,若将时间耗费于此等冗长流程,实属暴殄天物。”
“我与老赵商议,不如行个方便,走一条更快捷的途径。”
“此举,既是为节省你的时间,也是为我后续向阁内为你请功时,多一份有力的凭据。”
他坦言,自己也不耐烦让吴升去参加那些枯燥的常规考核。
“至于为何让你担任考官……”
侯长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因为在这观星阁,尤其是研习部,识人之明,本身便是最重要的考核之一,评判他人的见解,往往比展现自身的见解,更能体现一个人的底蕴与眼光。”
吴升闻言,心中了然。
原来如此。
这并非简单的走后门,而是一种更高级别的、针对特殊人才的能力验证。
考官的身份,本身就是考核的一部分。
在吴升的思忖中,三人已走出那间堆满书籍的办公室。
楼外停着几辆造型简洁的导引小车。
他们登上其中一辆,小车无声沿着规划好的路径,驶向建筑群深处。
约莫行驶了一公里左右,小车在一栋造型迥异的建筑前停下。
这栋建筑通体由暗灰色的巨石砌成,外观四四方方,从空中俯瞰,是一个标准的回字形结构,中间围出一个巨大的天井。
建筑整体给人一种厚重、冷硬、封闭的强烈视觉冲击。
与观星阁其他区域那种书卷气或灵秀感截然不同,天生带着一种压抑的氛围。
更引人注目的是,这栋建筑周围的警戒级别极高。
高墙上布设着肉眼可见的禁制,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岗亭,亭内身着镇魔狱特有暗红色制服的守卫目光锐利如鹰,来回巡视。
建筑入口处,更有数队气息沉凝、至少是五品以上的护卫交叉巡逻,戒备森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
侯长津指着这栋建筑,对吴升介绍道:“此地,便是安置那些戴罪立功者的办公与考核区域。你来得正好,有一批刚洗心革面的新人,今日恰好结束了一场重要的内部考核。”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些许冷酷意味的笑容:“他们的试卷现已封存。”
“你的考核内容,便是去给这三十多份试卷批改评分,并以此判定他们未来的前途。”
碧波郡地处要冲,龙蛇混杂,从不缺作奸犯科、误入歧途之辈。
镇玄司体系效率极高,往往能在其酿成大祸前便将其擒获。
其中部分罪不至死或身负特殊学识者,便会经历镇魔狱的劝导,自愿选择戴罪立功。
眼前这三十多人,便是最新一批“幸存者”。
都是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好不容易挣得一线生机的人,他们都发誓愿以余生学识赎罪。
“然而,天赋有高下,悟性分优劣。”
侯长津语气平淡,却带着决定他人生死的漠然,“这三十余人,今日面对同一本精心挑选出的、颇具难度的功法残卷,进行了现场剖析优化。”
“同样的题目,每个人的答案必然千差万别。”
“这就需要一位眼光毒辣、底蕴深厚的考官,来评判高下,决定他们的价值。”
“分数高者,未来在研习部能接触到的资源、获得的相对自由度,自然更高。”
“分数低者……”
侯长津轻哼一声,未尽之语不言而喻,“呵,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若判定为毫无价值,镇魔狱那边,随时可以派人来将他们接回去。”
吴升瞬间明白了侯长津的深层用意。
此举一石二鸟。
既是要借这批特殊考生,来检验他吴升是否真的具备超越常人的功法鉴赏与评判能力,这远比独自修复一门功法更能体现综合素养,也是让他亲眼见识观星阁不为人知的、冷酷而现实的一面。
若他能在这种压力下,做出精准且令人信服的评判,那么侯长津便可力排众议,直接授予他七品灵研的职衔。
若不能,则说明他可能只是灵光一闪,仍需从九品观星慢慢积累。
侯长津真正担心的,是吴升修复《万剑归宗》只是偶然的顿悟,而非持续稳定的超凡悟性。
三人通过层层安检,踏入这栋“回”字形建筑内部。
内部的景象,更是将那种压抑、严肃乃至冰冷的氛围渲染到极致。
建筑中是巨大的天井,光线从上空投下,却驱不散内部的阴冷。
四周是一圈圈回廊,每一层回廊都被隔成一间间完全透明、却明显加持了强大禁制的单间考室。
此刻,大多数考室已经空置,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一种极度紧张的气息。
整个区域寂静无声,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中回荡,以及远处巡逻守卫身上甲胄偶尔摩擦发出的轻微铿锵声。
那些守卫个个面色冷峻,眼神地扫视着四周,仿佛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他们皆来自镇魔狱,负责看守这些戴罪者。
镇魔狱的态度明确。
既然送来,就能随时接回,这种无形的威慑,让此地的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重量。
吴升的目光扫过那些还亮着灯、里面有人的考室。
只见每个透明的考室内,都坐着一名身穿统一灰色粗布囚服的考生。
囚服背后,用醒目的白色颜料写着各自的编号,如“甲柒”、“丙拾伍”等。
这些人有男有女,年纪不一,但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一种惊魂未定、极度拘谨的神色。
他们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腰杆挺得笔直,眼神低垂,不敢四处张望,仿佛惊弓之鸟。
当吴升、侯长津、赵分信这三名明显是大人物的身影出现在回廊时,所有考室内的考生,身体都微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随即将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仿佛屏住了。
他们太清楚了,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些能够决定他们考核结果的人手中。
这场考核,对他们而言,是真正的生死线。
若不能表现出足够的价值,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被送回镇魔狱的结局。
报名时,他们个个都对镇魔狱的狱卒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天赋异禀,如今,便是验证承诺的时刻。
镇魔狱投入资源将他们送来,若被判定为废物,那后果……不堪设想。
侯长津并未在回廊停留,直接领着吴升和赵分信来到位于一层的一间编号为011的特殊考室前。
这间考室比其他的单间要大上数倍,更像是一个小型的评卷室。
侯长津推开房门,对吴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吴升小友,请。”
“这三十余份答卷已在此处,你需在此现场批阅,给出评分与评语,我们会在此等候。”
吴升点头,迈步走入这间011号评卷室。
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长条桌,桌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三十多份厚厚的卷宗。
墙壁是单向透明的,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回廊的情况,但外面的考生却看不到室内。
他这一进去,无异于直接置身于所有考生紧张、恐惧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目光焦点之下。
他要评判的,是这群曾经凶名赫赫、如今却如待宰羔羊般的戴罪者的生死前途。
这份压力,非同小可。
吴升面色如常,走到主位坐下,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卷宗,封面上写着编号甲壹。
他缓缓翻开,目光沉静地开始阅读。
考核,正式开始。
侯长津和赵分信则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地等待着结果,整个011室,只剩下吴升翻动纸页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回廊中,那些灰衣考生们压抑到极致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
评卷室内,气氛沉凝。
侯长津与赵分信坐在一旁的靠背椅上,目光都落在长条桌后端坐的吴升身上。
侯长津看着吴升沉静的侧影,心中念头飞速转动,既有期待,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疑虑。
“吴升此子确非凡俗。”
他心中暗忖,“其求进之心,炽烈如火。”
“短短时年,已身兼数重身份。”
“长青武院吴玄令、镇玄司吴参议、天工坊吴阵师、碧波书院吴司谕……”
“若今日他真能通过此考,证明其并非侥幸,而是真有实学,那么顷刻间,他便又将多一个头衔。”
“观星阁吴洞玄,七品灵研尊称!”
想到此处,即便是以侯长津的见多识广,也不禁感到一丝震撼。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武力强横六品巅峰战力,阵法造诣精深天工坊认可,政务能力出众司谕身份,如今更可能拥有超凡的功法悟性与鉴赏力!
这已近乎全才!
若人生是一场博弈,此子简直就像是被精心培养出的、毫无短板的全才英雄模板!
“可是……这样的全才,真的存在吗?”侯长津心底深处,一丝不安悄然蔓延。
他并非嫉妒,而是源于自身的经历与认知。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吴升这个年纪时,也曾有过一次高光时刻。
机缘巧合下,一眼看破了一部五品功法的核心关窍,并成功进行了初步修复,当时也被誉为不世出的奇才。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更多是一种灵光一现,是某种难以复制的顿悟,是看到了答案而非掌握了方法。
这并不能证明他天生就具备持续破解高深功法的能力,只是说明他能吃这碗饭的潜力。
正因如此,他现在格外担心吴升的情况。
他害怕吴升修复《万剑归宗》五品卷,也只是类似的、不可持续的“灵光一现”。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种短暂的智慧闪光,非但不是真正的才华,反而可能是一种隐患,一种比愚蠢更危险的小聪明,会让人高估其潜力,最终捧得高,摔得重。
他需要确认,吴升的慧根是源源不断的活水,而非昙花一现的流星。
一旁的赵分信,此刻心情同样不轻松,甚至比侯长津更多了几分紧张。
人是他力荐带来的,考核是他促成的。
若吴升表现出色,自然皆大欢喜,证明他赵分信慧眼识珠。
可若吴升在此栽了跟头,表现不佳,甚至闹出笑话,那他这张老脸可就没处搁了。
他时不时端起茶杯抿一口,又放下,目光在吴升和侯长津之间游移,心中暗忖:“吴升啊吴升,你可要争气啊!老侯这关可不好过,他这是要验你的成色呢!千万别是银枪蜡烛头,中看不中用啊!”
他感觉自己的手心都有些微微出汗,仿佛参加考核的是他自己一般。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吴升偶尔翻动纸页的轻微声响时,他们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吴升翻阅试卷的速度,似乎……太快了!
他拿起一份试卷,目光沉静地扫过,手指偶尔在关键处轻轻点过,似乎在进行着某种快速的推演和印证,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无滞涩。
平均不到一分钟,一份厚厚数十页、写满了复杂功法推演和心得体悟的试卷,便被他合上,放到一旁。
接着,是下一份,同样的流程,同样的速度。
侯长津和赵分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这速度,已经超出了仔细阅读的范畴,更像是……在快速浏览、筛选?
更让他们愕然的是,吴升并非看一份评一份,而是先将三十多份试卷全部快速浏览了一遍!
整个过程,只用了短短约30分钟,接着,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吴升将所有的试卷在桌面上摊开,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开始快速地将这些试卷重新排列顺序。
他似乎根本不需要再次翻阅内容,仅凭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印象,便能精准地判断出每份答卷的优劣高下。
优化最精妙、见解最独到、潜力最大的被放在最上面,而敷衍了事、错漏百出或毫无新意的则被置于最下方,整个过程流畅得令人难以置信,仿佛他脑中有一架精确的天平。
最终,吴升并没有在试卷上写下具体的分数。
他站起身,转向侯长津,微微躬身,语气平静地禀报道:“候阁老,阅卷已毕,学生未予具体分数,仅以优劣顺序排列,请阁老过目。”
整个评卷过程,从开始到结束,前后竟不到四十分钟!
“嘶——!”
赵分信见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已是哭笑不得,暗自叫苦:“我的个老天爷啊!吴升!我的吴大参议!”
“你就不能稍微……稍微慢一点吗?!哪怕装模作样地多思考一会儿也好啊!”
“这一堂课的工夫都还没到,你就改完了?!这……这让老侯怎么想?!这也太……太吓人了吧!”
他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都在跳,紧张地看向侯长津。
侯长津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古怪,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这速度冲击到的茫然。
他勉强笑了笑,摆摆手,语气有些干涩地说道:“没事。分数本就是细枝末节,你初来乍到,不了解具体的评分细则实属正常,能排出先后次序,已见功力。让……让老夫来看看。”
他站起身,脚步略显急促地走到长条桌旁,拿起最上面的那份试卷,开始仔细翻阅。
他看得极为认真,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抠出来分析。
赵分信看着侯长津那严肃无比的侧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感觉自己比当年参加晋升考核时还要紧张。
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吴升,却见对方依旧神色平静,甚至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单向玻璃外,那些在考室内如坐针毡的考生,仿佛刚才那场惊人的速评与他无关一般。
“这小子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比我这推荐人还要淡定,这找谁说理去?”
赵分信心中一阵无力,只能暗自祈祷,希望吴升这看似草率的排序,真的能经得起侯长津这“老学究”的苛刻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