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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试图覆盖我肺叶深处那股地狱的甜腥,但徒劳无功。它像某种活物,盘踞在我的嗅觉记忆里,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冰冷的战栗。
身体检查显示除了轻度脱水、应激和无数玫瑰刺划出的细小伤口,并无大碍。但医生看我的眼神充满担忧,建议我留院观察,进行心理评估。
我拒绝了。
警察局的问询室,灯光惨白,照得人无所遁形。我对面坐着两位警官,一位是现场带队的老陈,另一位是市局派来的专案组组长,姓李,眼神锐利如鹰。
过程漫长而煎熬。我不得不一次次重复进入庄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次与应犹在的对话,每一个可疑的发现。当描述到地窖内的景象时,我的语言再次变得破碎,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衬衫。
“那些器官……骨骼……你们……都看到了?”我问,声音干涩。
老陈面色沉重地点头,李组长则表情不变,只是记录的速度慢了下来。
“法医和法证还在现场。情况……非常严重,非常……特殊。”老陈斟酌着用词,“我们初步清点,骨骼数量远超近期报备的失踪人口。”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受害者可能早在落木萧死后不久,就已经开始出现。
“应犹在呢?她说了什么?”
“她要求见她的律师之前,拒绝回答任何问题。”李组长开口,声音平稳冷静,“精神状态评估显示她异乎寻常的冷静,逻辑清晰,但拒绝谈论地窖和相关事件,只反复强调一件事。”
他顿了顿,看向我:“她要求确保那幅名为《落木萧》的画作,以及地窖内那个……保存完好的个体,不受任何‘不必要的损害’。”
冰冷的荒谬感席卷了我。到了这个时候,她关心的仍然是她的“杰作”,她的“永恒”。
“那是罪证!”我忍不住提高声音。
“是重要的物证和……生物学证据。”李组长纠正道,语气毫无波澜,“会得到专业处理。”
问询间隙,一位女警给我端来一杯热水。她看着我的眼神带着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外面已经闹翻天了,”她低声说,“记者把局里都围了。‘玫瑰庄园食人魔’、‘画家地狱’……标题一个比吓人。”
我麻木地听着。出名?这就是委托人母亲想要的“真相大白”吗?用这种血腥骇人的方式?
几个小时后,李组长和老陈再次进来,脸色更加凝重。他们手里拿着几个封在证物袋里的东西。
其中一个,正是那只亮黄色的手机。
“技术部门做了初步处理。”李组长将手机放在桌上,“电量耗尽,但数据基本完好。里面最后几条拍摄的视频,以及一些照片,我想你需要看一下。”
我的心跳莫名加速。
老陈连接电源,开机。屏幕亮起,显示出小雅灿烂的笑脸壁纸。他操作了几下,点开视频文件。
第一个视频开始播放。镜头晃动,是小雅的自拍,背景是玫瑰园的某个角落,她脸上带着兴奋和一点点紧张。
“妈,你看!这就是应氏玫瑰园!太美了!像做梦一样!应女士看起来好严肃,但感觉人不错,答应让我临时帮忙啦!这里包吃住,工资还高!等我赚了钱……”
视频到此中断。
第二个视频,似乎是深夜偷偷拍摄。镜头对着窗外的玫瑰园,月光下的花朵呈现出妖异的形态。
“有点……害怕。”小雅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颤抖,“这里晚上太安静了,安静得可怕。而且……我好像听到奇怪的声音,像……像挖土的声音?从花园那边传来。应女士说不准员工晚上离开宿舍区……但我真的很好奇……”
视频再次中断。
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视频。
镜头剧烈晃动,光线极暗,像是在奔跑中拍摄。呼吸声急促恐惧,带着哭腔。
“不对!不对!我看到了!那个白大褂……他拖着一个好大的袋子……往那个蓝玫瑰后面去了!那袋子在动!在动啊!!”她的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那不是肥料!那不是……唔!”
一声闷响,镜头天旋地转,最后定格在一张迅速逼近的、毫无表情的男人的脸——是应犹在手下的一个工装男人!然后屏幕一黑。
视频结束。
问询室里死一般寂静。
我盯着漆黑的屏幕,全身冰冷。小雅最后的恐惧和绝望,透过屏幕狠狠攥住了我的心脏。
李组长默默地点开相册。最后几张照片,是放大模糊的夜间拍摄,但能依稀分辨出两个人影在蓝玫瑰丛附近拖拽一个长形的、蠕动的袋子。
铁证。
“我们会据此追加控罪,并深挖所有共犯。”李组长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林侦探,你提供的线索至关重要。”
他收起证物袋,站起身:“后续可能还需要你配合。现在,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们会安排人送你。”
我被一位年轻警员送回家。公寓冰冷空旷,和离开时一样,却又仿佛完全不同了。
我冲进浴室,打开热水,用力搓洗身体,直到皮肤发红,几乎脱皮。但那甜腥味,那福尔马林的味道,那小雅最后绝望的哭喊,仿佛已经渗入了我的骨髓。
躺在床上,睁眼闭眼,全是地窖的白骨,玫瑰的艳红,应犹在空洞的眼神,还有证物袋里那只再也无法开机的、亮黄色的手机。
警方认为案件告破,罪恶终结。
但我却无法忘记应犹在被押上警车前,那个穿越雨幕的、冰冷的眨眼。
那不像是一个失败者的眼神。
那更像是一种……嘲弄。
一种洞悉了某种我尚未察觉的、更深黑暗的……平静的嘲弄。
噩梦,真的结束了吗?
还是说,暴露在阳光下的,仅仅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