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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尖刺入皮肤的感觉不再仅仅是冰冷和刺痛,它像一把钥匙,捅进我意识深处某把生锈的锁孔。
嗡——
不是声音,是一种震动。从颅腔内部开始,迅速蔓延至全身每一根神经末梢。
偏逢春的脸在我眼前晃动,她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声音被一种巨大的、来自我内部的轰鸣淹没。那轰鸣声里,夹杂着无数细碎的、无法辨别的尖叫、哭嚎和……笑声。
珍珠白色的液体被缓缓推入。
一股冰冷的火焰瞬间沿着血管奔涌,所到之处,不是摧毁,而是*覆盖*。像一场无声的颅内雪崩,我原有的记忆、认知、恐惧,被粗暴地掩埋、挤压、窒息。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记忆”的暖流。
不是画面,更像是……*感觉*。
阳光晒在眼皮上的暖橙色。雨后青草折断的清新气味。指尖划过老旧书页的粗糙触感。深夜依偎时,另一个人平稳的心跳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的震动。一种琐碎的、安宁的、被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幸福感*。
这些感觉温柔地包裹住我,像温水流过冻僵的四肢,带来一种虚假的、却无法抗拒的舒适和解脱。它们试图告诉我:这才是真的。这才是你。你是被爱着的。你是安全的。
“感觉到了吗?离?”偏逢春的声音穿透那层轰鸣,变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那是回家的路。别抗拒,跟着它走。”
头痛奇迹般地开始减轻。剧烈的恐慌和恶心感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疲惫的空洞,亟待被这些温暖的“记忆”填满。
我的挣扎停止了,身体软了下来。
偏逢春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变化。她眼底闪过狂喜,但很快又被那种极致的小心翼翼取代。她拔出针管,用酒精棉轻轻按压注射点,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很好……很好……”她喃喃低语,像是在鼓励我,又像是在安慰自己,“第一次总是最难的,以后就会越来越顺利。你会全部想起来的。”
她扶着我回到床上,替我掖好被角。我没有再反抗,只是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的纱幔。那些温暖的“记忆”碎片仍在不断涌入,冲刷着我的大脑,试图重塑河床。
她坐在床边,开始低声说话。不再是偏执的疯狂呓语,而是温柔的、回忆性的叙述。
“记得我们第一次去看海吗?你怕水,只敢用脚尖碰碰浪花,被我笑话了好久,最后生气了,捧起海水泼我……”
一段对应的“记忆”立刻在我脑海里生成:咸湿的海风,耀眼的阳光,脚下冰凉的海水,还有身边人爽朗的大笑和湿透的衬衫贴在她身上的轮廓……*偏逢春*的轮廓。伴随着一种羞恼又甜蜜的心情。
“还有那次,我们攒了好久的钱,去听那场小众音乐会,结果下雨了,我们挤在一把伞下,浑身湿透,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夜晚……”
雨声,潮湿的空气,拥挤人群中彼此依靠的体温,舞台上模糊的光晕,还有心里满溢的、简单的快乐。
这些“记忆”如此生动,如此细致,带着饱满的情绪色彩,比我那些关于会议室、航班、警方盘问的冰冷记忆要“真实”得多,也诱人得多。
我是谁?
那个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被指纹困扰、挣扎求生的人是如此遥远、如此疲惫、如此……痛苦。
而眼前这个被温柔回忆包裹、被另一个人深切爱着的“夏离”,看起来是如此温暖、安宁、充满归属感。
理智在疯狂尖叫,警告我这是陷阱,是毒药,是意识被强暴。但情感的惯性太大了,疲惫的灵魂本能地想要抓住这根浮木,沉溺于这片被精心编织的温柔乡。
偏逢春观察着我的表情,露出了一个近乎圣洁的微笑。她俯身,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冰凉的、带着消毒水味的吻。
“睡吧,离。好好睡一觉。梦里什么都会回来的。”
她熄了灯,只留下角落那盏蒂凡尼台灯昏暗的光晕。她轻轻哼起那首破碎的《夏天夏天悄悄过去》,走了出去,锁门声轻不可闻。
我躺在黑暗里,像一个被掏空后又填入了别人棉絮的玩偶。
两种认知在脑海里厮杀。
一种在嘶吼:你是xxx!你被绑架了!被改造了!她在对你进行精神控制!
另一种在呢喃:我是夏离。我很累。我经历了可怕的事情,但现在春找到了我,她在帮我回家。那些血腥的、恐怖的片段才是噩梦。
“记忆”的暖流仍在持续发挥着作用,像最强的致幻剂。它们包裹着那些尖锐的、真实的恐惧碎片,试图将其软化、同化。
也许……屈服会更容易?
也许……成为夏离,就不用再面对那些指纹、那些尸体、那个隐藏在体内可能杀了人的陌生自己?
也许……被这样疯狂地爱着,也是一种扭曲的救赎?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带着剧毒的魅力,迅速生根发芽。
我感到一种深沉的、无法抗拒的困意袭来。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仿佛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异常陌生的、带着依赖和委屈的呜咽。
像一只终于找到家的、受伤的小动物。
黑暗中,似乎有一声满足的、极其轻微的叹息从门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