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20日,徙倚小姐日程正常。上午9:30与欧洲分公司视频会议;下午2:00私人理疗(肩伤后续恢复);4:30返回公司签署文件;晚上无公开行程,于公寓内处理邮件。」
望峰发送报告,动作比以往慢了半拍。屏幕上“无异常情况”那五个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日益不安的良知上。自从那个慈善晚宴的夜晚后,她感觉自己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依旧专业、冷静、高效的保镖望峰;另一个则是会在深夜,反复回味那个短暂拥抱触感和徙倚指尖温度的、陌生的自己。
徙倚似乎也给了她一些空间,不再像之前那样步步紧逼地“调戏”。但这种“休战”并未让望峰感到轻松,反而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让她更加敏锐地捕捉着徙倚每一个眼神、每一句看似随意的话里,所蕴含的深意。
比如现在,徙倚刚结束理疗,靠在客厅沙发上,微微蹙着眉,轻轻活动着左肩。
“还是不舒服?”望峰放下电脑,走到她身边,语气是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理疗师说恢复得不错,就是肌肉还有点紧。”徙倚抬眼看她,眼神清澈,“可能是那天晚上被你勒得太紧了。”
望峰的身体瞬间僵住,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当然知道徙倚指的是晚宴上那个保护性的拥抱。“当时情况紧急,冒犯了。”她垂下眼帘,声音干涩。
徙倚看着她迅速泛红的耳朵,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晚上没什么事,不想吃外卖了。望峰,你会做饭吗?”
这个问题出乎望峰的意料。她顿了顿,老实回答:“会一些简单的。职业培训包括基础生存技能。”
“那太好了,”徙倚眼睛一亮,“我想吃点家常的,清淡点的就好。冰箱里应该有食材。”
这不在保镖的职责范围内。理智这样告诉望峰。但当她看到徙倚因为肩伤微微不适而轻蹙的眉头,以及眼中那点小小的期待时,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的。”最终,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公寓的厨房是开放式的,宽敞明亮,但望峰很少使用。她打开冰箱,里面果然塞满了定期补充的新鲜食材。她挑选了几样蔬菜,一块鸡胸肉,动作利落地开始清洗、切配。
徙倚就坐在不远处的岛台旁,手肘撑在台面上,托着腮,安静地看着。她看着望峰洗菜时专注的侧脸,切菜时稳健迅速的手势,看着她系着围裙(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可能是钟点工留下的)后更显得腰细背挺的身姿。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感觉。她见过望峰很多面——警惕的、专业的、窘迫的、甚至偶尔流露出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但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望峰,还是第一次见到。
“需要帮忙吗?”徙倚问道。
“不用。”望峰头也不抬,语气是工作时的专注,“您休息就好。”
油下锅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葱姜爆香的滋滋声,很快,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望峰的动作有条不紊,炒菜、调味、装盘,整个过程安静而高效,仿佛在完成一项精密的任务。
徙倚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充满距离感的公寓,因为厨房的烟火气和那个忙碌的身影,而变得格外温暖。
很快,两菜一汤摆上了岛台:清炒时蔬,滑蛋鸡蓉,还有一个简单的番茄豆腐汤。卖相简单,但香气扑鼻。
“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望峰解下围裙,站在一旁,依旧是那副恪尽职守的姿态。
徙倚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清炒时蔬,眼睛微微睁大:“很好吃。”她又试了试滑蛋鸡蓉,嫩滑鲜美,火候恰到好处。“望峰,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望峰似乎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只是基础技能。”
徙倚却吃得津津有味。这比她平时吃的那些精致却冰冷的餐点要美味得多。她抬头看着站在一旁、不肯坐下的望峰,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到望峰面前。
“望峰,”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们谈一谈,好吗?”
望峰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像迎接一场无法回避的风暴。“您想谈什么,徙倚小姐?”
“谈谈我们。”徙倚的目光直视着她,不容她闪躲,“谈谈你明明会在意,却总是装作不在乎。谈谈我明明在靠近,你却总是在后退。”
望峰的喉咙有些发紧,她强迫自己迎上徙倚的目光,努力维持声音的平稳:“我是您的保镖,保护您的安全是我的唯一职责。除此之外,不应有任何其他……交集。”
“职责?”徙倚重复着这个词,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晚你抱住我的时候,仅仅是职责?你因为那个画家靠近而不高兴的时候,仅仅是职责?你现在站在这里,为我做饭,耳根通红地不敢看我,也仅仅是职责?”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望峰紧紧锁住的心门。
望峰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徙倚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最脆弱的地方。她想后退,脚跟却像钉在了地上。她想否认,话语却卡在喉咙里,无法成言。
“我……”她的声音艰涩,“我不能……”
“你不能什么?”徙倚的眼神柔和下来,带着一丝心疼,“是不能承认你也会有多于职责的感情,还是不能接受……我对你的感情,也已经超出了雇主对保镖的范畴?”
空气仿佛凝固了。
望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徙倚。她听到了什么?徙倚对她……感情?
这不可能。这不应该。
混乱、恐慌、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隐秘的欣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预案和规则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效力。
“您……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望峰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不合规矩,这很危险,这对您……”
“对我很好。”徙倚打断她,语气坚定,“望峰,看着我。抛开你的职责,你的规矩,就只是作为望峰,回答我。你对我,真的只有职责吗?”
望峰看着徙倚那双映着灯光、无比认真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自己慌乱无措的影子。她筑起的高墙在徙倚温柔的注视下,寸寸碎裂。
她张了张嘴,那个“是”字却重如千斤,怎么也说不出口。
长时间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
最终,望峰近乎溃败地闭上了眼睛,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不知道。”
这并非承认,但也绝不是否认。对于习惯非黑即白的望峰来说,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接近真实的回答了。
徙倚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样子,心里一软,不再逼迫。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望峰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
望峰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想要抽回手,却被徙倚更紧地握住。
“没关系,”徙倚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你不知道,我可以等。等你慢慢想清楚。但是望峰,不要再把我推开了,好吗?”
手背上传来徙倚掌心温热的触感,一直烫到心里。望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第一次,没有立刻挣脱。
她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未知的深渊,而徙倚的手,是唯一能拉住她的力量。是挣脱,还是握住?
她不知道。
那天晚上,望峰破天荒地没有立刻撰写报告。
她一个人在公寓的小阳台上站了很久,初冬的夜风带着寒意,却无法吹散她心头的纷乱。徙倚的话语,她手心的温度,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感情”,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她想起自己成为保镖的初衷,想起那些严苛的、将情感隔离在外的训练,想起无数次被告诫“动情是保镖最大的失职”。
她也想起徙倚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想起她调戏自己时狡黠的表情,想起她为自己挡下袭击时的毫不犹豫,想起她看穿自己伪装时的温柔目光……
两种力量在她内心激烈地撕扯着。
最终,她回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许久,最终敲下的,依旧是那五个字:
「无异常情况。」
但这一次,她在发送前,鬼使神差地,在邮件正文的末尾,添加了一句与报告格式格格不入的话:
「徙倚小姐肩伤恢复良好,情绪稳定。今晚食欲不错。」
这看似平常的补充,对她而言,却是一次巨大的逾越。仿佛是通过这种方式,隐秘地回应了徙倚那份她尚且无法正面回应的“感情”。
点击发送后,望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耗尽全力的搏斗。
而主卧里,徙倚躺在床上,回想着望峰那句“我不知道”,以及她没有立刻挣脱的手,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满足的笑意。
冰山,终于开始松动了。
她知道,要让望峰完全放下心防还需要时间,但至少,她看到了希望。那个沉默是金的女人,并非真的心如止水。
只是,她们都未曾料到,这刚刚开始萌发的、脆弱的幼苗,很快就要面对来自外部的、真正的风雨。
几天后,一个看似平常的工作日。望峰陪同徙倚前往公司参加一个重要的董事会。会议结束后,在返回公寓的途中,望峰接到了一个加密通讯。
她听着耳机里传来的讯息,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怎么了?”徙倚察觉到她的异常。
望峰结束通讯,看向徙倚,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刚刚接到消息。上次袭击事件的幕后主使,并非单纯的商业竞争对手。调查显示,可能与我……过去的一些事情有关。”
徙倚愣住了:“你过去的事情?”
望峰抿紧了嘴唇,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她下定了决心,目光直视徙倚:
“徙倚小姐,有些事情,我可能必须告诉您了。关于我的身份,以及……您因为我而可能面临的、真正的危险。”
车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紧绷起来。
平静的湖面下,暗流终于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