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山门依旧巍峨,云雾缭绕,仙鹤清唳。但远山带着一身风尘与煞气,以及身边那抹无法忽视的殷红身影归来时,平静的空气瞬间被打破了。
守山弟子远远看到她们,先是惊愕,随即如临大敌,数道剑光冲天而起,结成剑阵,警惕地指向冷烛。凌厉的剑气与纯阳道力交织,形成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让周遭温度都仿佛升高了几分。
冷烛静静地站在远山身侧,对那指向自己的剑锋与敌意视若无睹,只是周身自然弥漫开的阴寒气息,与山门的清灵祥和格格不入,形成无声的对峙。
“远山师姐!”为首的弟子认得远山,但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她和冷烛之间扫视,“您这是……这位是?”
“我有要事需立刻面见掌门师尊。”远山上前一步,挡在冷烛与剑阵之间,神色沉静,语气却不容置疑,“此事关乎宗门存续与天下苍生,速去通传。”
她的声音中蕴含着一丝灵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那几名弟子心神一凛。为首弟子犹豫片刻,还是示意一人立刻御剑前往通传,但剑阵依旧未撤,气氛凝重。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在场众人而言却仿佛过了许久。
很快,一道恢弘浩大的气息自山顶玉虚宫而来,玄诚真人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响彻山门:“带她们上来。”
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但那无形的威压却让所有弟子都低下了头,剑阵悄然散去。
远山心中微紧,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她看了冷烛一眼,冷烛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
两人在众多或惊惧、或好奇、或敌视的目光中,一步步踏上通往玉虚宫的白玉长阶。
玉虚宫内,气氛比山门处更加凝重。玄诚真人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如水。两旁,数位气息渊深的长老肃然而立,其中包括那位眉心川字纹的李长老,此刻他看向远山和冷烛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敌意。执法堂的弟子侍立四周,无形中布下了森严的警戒。
“弟子远山,拜见师父,诸位长老。”远山躬身行礼。
冷烛则只是静静站着,目光平淡地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玄诚真人身上,既无恭敬,也无畏惧。
“远山,”玄诚真人缓缓开口,目光如电,先落在远山身上,“你私自离山,携此……阴物归来,所谓何故?”他的目光继而转向冷烛,带着深深的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还有你,冷烛……居士,百载未见,别来无恙?”
他用了“居士”这个称呼,已然是极大的克制,但也划清了界限。
远山深吸一口气,将此次外出探查的经过,省略了部分细节,但重点讲述了万骸渊的现状、青玄残魂与封印的岌岌可危,以及她们寻找赤阳石、三光净尘草,并构思出引导净化之法的过程。她言辞清晰,条理分明,将危机的紧迫性与新方法的可能性一一陈述。
然而,她的话语刚落,李长老便厉声喝道:“荒谬!”
他一步踏出,指着冷烛,怒视远山:“远山师侄!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与这孽障合作?还要让她主动吸纳万骸渊煞气?你这是与虎谋皮,自取灭亡!更是将龙虎山千年清誉置于何地!”
另一位长老也皱眉道:“引导净化?谈何容易!万骸渊乃上古凶地,煞气何等磅礴暴戾?岂是区区一株灵草、一块矿石,加上这……这阴灵所能化解?青玄祖师当年何等修为,亦只能舍身封印,你此法太过异想天开,风险巨大,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质疑与反对之声如同潮水般涌来。长老们并非不明事理,但固有的观念、对冷烛的极度不信任、以及对未知风险的恐惧,让他们难以接受这个离经叛道的计划。
远山早已预料到这番情景,她神色不变,待众人声音稍歇,才沉声道:“诸位长老明鉴,弟子深知此法冒险。但坐视封印崩溃,煞气席卷人间,便是稳妥之道吗?青玄祖师当年舍身,为的便是争取这一线生机。如今百年已过,我们若固步自封,岂非辜负了祖师牺牲?”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一直沉默的玄诚真人身上:“师父,弟子并非妄言。赤阳石与三光净尘草确有其效,冷烛……她对煞气的理解与控制,亦远超我等想象。此法虽险,却是目前唯一可能扭转局面的希望。若因畏惧风险而放弃尝试,他日灾劫降临,我等又有何面目面对祖师,面对这天下苍生?”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殿内一时寂静。
李长老脸色铁青,还想反驳,玄诚真人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玄诚真人的目光再次落在冷烛身上,这一次,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审视:“冷烛居士,远山所言,你意下如何?你当真愿意,冒此奇险?”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冷烛身上。
冷烛迎着那一道道或怀疑、或敌视、或探究的目光,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眸子,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空灵而冰冷,带着百年的寂寥与一丝嘲弄。
“愿意?”她重复着这个词,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与玄诚真人对视,“你们以为,我还有的选吗?”
“留在古墓,等着封印破碎,被煞气吞噬,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然后被你们再次‘替天行道’?”她的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还是跟你们合作,赌那微不足道的一线生机,或许能挣脱这该死的宿命?”
她向前微微一步,周身那平衡后的、带着微妙气息的力量隐隐流转,虽不强烈,却让在场几位修为高深的长老都感到一丝心悸。
“我不是为了你们龙虎山,也不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她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玉石相击,“我只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能真正……活下去。”
“所以,”她看向远山,目光复杂难明,最终定格在玄诚真人身上,“这个机会,我需要。这个险,我愿意冒。”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冷烛的直白与决绝,反而让一些长老陷入了沉思。她不是为了大义,而是为了最根本的生存,这种动机,在某些时候,比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更加真实和……可靠。
玄诚真人久久凝视着冷烛,又看了看神色坚定、隐隐与冷烛站在一起的远山,眼中掠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有回忆,有叹息,有挣扎,最终,都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罢了。”他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眸中已是一片决断后的清明,“青玄师姐当年……或许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变数。”
“师父!”李长老急道。
玄诚真人摆手打断他:“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坐以待毙,非我道门所为。远山。”
“弟子在。”
“准你全权负责此事。藏经阁、炼器坊、阵法司,一应资源,随你调用。需要何人协助,亦可提出。”玄诚真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你必须立下军令状。此法若成,功德无量;若败……你需承担一切后果,并……亲手了结所有可能引发的灾祸,包括……”
他的目光扫过冷烛,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远山心头一震,她明白师父的意思。若失败,引发更大灾难,或者冷烛失控,她必须……亲手解决。这既是信任,也是最大的压力。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犹豫,撩起道袍前襟,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弟子远山,立此军令状!若事不成,愿承担所有罪责,万死无悔!”
冷烛看着远山跪下的背影,看着她那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脊梁,眼底深处,那冰封的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起来吧。”玄诚真人挥了挥手,“时间紧迫,去吧。”
“谢师父!”远山起身,目光坚定。
她看向冷烛,冷烛也正看着她。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一种同舟共济、破釜沉舟的决意,在彼此眼中清晰映现。
没有再多言,远山转身,带着冷烛,在一众长老复杂难言的目光中,大步走出了玉虚宫。
殿外,天光正好。
但她们都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