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属于“编织者”的威压如潮水般退去,连同经世眼中灼人的金光一起,湮灭于无形。她像一具被抽去所有提线的木偶,软倒在隔离舱内,生命监测仪发出的警报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尖锐、急促,勾勒出的曲线在屏幕边缘危险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拉平。
千丈的心脏被这警报声狠狠攥住。她没有时间去消化“编织者权限”带来的震撼,也没有余裕去思考经世与这深渊核心那令人胆寒的关联。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将潜水器动力推至超载状态,操纵杆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潜水器如同受惊的箭鱼,强行扭转方向,撕裂沉重的水体,向着来路疯狂窜去。身后,那短暂陷入“沉默”的巨大“心脏”似乎开始恢复,紊乱的能量流重新变得有序,暗紫色的表面光斑闪烁频率加快,一种被惊扰后的、愤怒的搏动感透过水体隐隐传来。
不能回头,不能停留!
探照灯的光束在急速后退的、布满诡异“血管”管道的岩壁上疯狂扫过,勾勒出扭曲晃动的影。千丈将扫描记录的数据紧急加密、压缩,分散隐藏进潜水器数个冗余存储区的深处,并设置了多层触发式销毁指令。这是经世用再次濒死换来的证据,绝不能丢。
返程的路感觉比来时漫长百倍。每一秒,她都感觉有无形的视线从深沉的黑暗中刺来,锁定着这艘渺小的潜水器。她不敢走直线,凭借着对水渊地形的记忆,在巨大的废弃结构和能量乱流区中以锯齿状的形状穿行,试图摆脱可能存在的追踪。
终于,“巢穴”那庞大而规则的阴影轮廓,重新出现在探测器的边缘。熟悉的、带着人造秩序感的水域环境,此刻却让千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与压力。这里不再是庇护所,而是龙潭虎穴。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动力输出调整回常规模式,抹去所有超载和异常规避航线的记录,如同一个完成普通巡逻任务的净化师,向着指定的潜水器停泊港缓缓驶去。
对接,固定。舱门开启的液压声响起。
千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恢复成一贯的淡漠,正准备起身,一道阴影笼罩了舱门。
不是往常负责接驳的技术人员。
两名身着漆黑制服、肩章印有内部安全部门徽记的守卫,面无表情地站在外面。他们眼神锐利如鹰,手看似随意地按在腰间的能量武器上。气氛瞬间凝结。
“千丈净化师,”为首的守卫声音平板,不带任何情绪,“请立即跟我们走一趟。长老议会需要就你本次巡逻周期内的某些……异常能量读数,进行问询。”
来了!
千丈的心沉到谷底,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异常读数?我按规程操作,并未发现……”
“问询细节我们不清楚,净化师。”守卫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们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潜水器内部,尤其是在隔离舱的方向停留了一瞬。千丈的脊背瞬间绷紧。他们知道经世在里面?还是仅仅例行检查?
她不能反抗,那只会坐实嫌疑。她慢慢站起身,用身体看似无意地挡了挡隔离舱的观察窗。
“我需要先提交净化报告。”她试图争取一点时间。
“报告可以稍后提交。长老们正在等候。”守卫侧身,做出了“请”的手势,姿态强硬。
千丈知道,没有转圜余地了。她暗暗握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利用那细微的刺痛让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
就在她抬脚,即将迈出舱门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低频震动,以隔离舱为中心,悄然扩散。
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波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与坚定的意味,轻柔地拂过千丈紧绷的神经。
是经世!
她还有意识?或者,这是她昏迷前预设的某种保护机制?
这股波动极其微弱,两名守卫似乎毫无所觉。但千丈感受到了。那仿佛是无边黑暗中垂下的一根蛛丝,冰冷,纤细,却真实存在。
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迈出了舱门。
“带路吧。”她对着守卫,声音平静无波。
她被一左一右“护送”着,行走在“巢穴”冰冷光滑的金属廊道上。灯光惨白,照得一切都无所遁形。
经过一个廊道转角时,千丈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侧方一处观察窗外,那幽暗深邃的水渊。
就在那一刹那,一枚全新的“信”,恰好从上方水域缓缓坠落,划过观察窗有限的视野。那枚“信”的光芒,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邃而温暖的琥珀色,其中蕴含的情感波动,并非痛苦或绝望,而是……一种沉静的、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思念。
是巧合吗?
千丈收回目光,继续前行,面容依旧冷峻。
但她的心中,那根由经世递出的蛛丝,似乎悄然收紧了一些。
问询室的门在她面前打开,里面是更浓重的阴影和未知的考验。
然而,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了。
那枚温暖的琥珀色“信”,和经世微弱却坚定的精神波动,如同深水中悄然点亮的两盏微灯。
一盏在上,照耀前路。
一盏在心,固守方寸。
信未绝,路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