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景然醒得比平日略晚些,
她起身时,身侧早已空凉,想是郗砚凛又早早去了思政殿。
春桃进来她伺候洗漱:“娘娘醒了?陛下卯时初就起了,特意吩咐不准吵醒您。早朝前还在廊下看会儿咱们五殿下昨日临的字,点了点头呢。”
蔺景然接过温热的帕子敷脸,含糊地应了一声。用过早膳,阿瑞被墨书抱着,准备去国子监。
阿瑞脚踝还肿着,小小年纪,小脸脸上一派“为国读书”的坚毅模样,看得蔺景然又想笑又心疼。
“好好听讲,若实在不舒服,就让墨书去告假回来,不必硬撑。”她替儿子理了理衣襟。
“儿臣知道,母妃放心。”阿瑞点头,又小声道,“父父昨夜来看过儿臣睡得好不好。”
蔺景然微怔,随即莞尔。这倒是她不知道的。那人……竟也会做这等细腻事。
送走阿瑞,宫里一时安静下来。挽风指挥着小宫女们打扫落叶,多嘴在廊下学着阿瑞的语气:“母妃放心!母妃放心!”
春桃拿着账本和算盘过来,小声嘀咕:“娘娘,这个月的份例,各宫走动的人情,还有殿下那边笔墨纸砚的损耗,算下来有些紧巴巴了。您看是不是……”
蔺景然瞥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数字,顿觉头疼,摆摆手:“你看着办就好,能省则省,该花的也不必太抠唆。”
她对这些庶务向来能躲就躲,幸而有春桃这个算盘精精打细算。
春桃得了话,自去琢磨如何用最少的钱办最体面的事。
日头升高了些,暖洋洋地照进廊下。蔺景然命人搬了贵妃榻放在廊下,随手拿了本山水游记翻看,手边小几上放着温热的桂花蜜酿。
将近午时,宫门外传来十二公主郗瑶的声音:“……我就要见颖妃娘娘!你们拦着我做什么?我可是公主!”
蔺景然放下书卷,揉了揉眉心。这位小祖宗怎么又来了?
不等宫人通传,郗瑶已经提着裙摆,像只花蝴蝶似的飞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淑太妃和几个手足无措的宫女嬷嬷。
“颖妃娘娘!”
郗瑶一见蔺景然,眼睛就亮了,几步跑到她榻前,“您可要为我做主!”
淑太妃一脸窘迫,连忙上前告罪:“颖妃娘娘恕罪,瑶儿她……她非缠着要来找您,吾实在拦不住……”
蔺景然坐起身:“无妨。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谁给公主气受了?”
她心下疑惑,这宫里还有谁敢给这位娇纵的小公主气受?
郗瑶嘟起嘴,气鼓鼓地道:“还不是那个李修文!长乐皇姐的那个驸马!”
蔺景然眸光微动,面上不动声色:“李驸马?他如何得罪公主了?”
“他……他欺负人!”郗瑶找不到合适的词,愤愤道。
“我今日去御花园散心,正好碰到他在那边……那边对着几棵树摇头晃脑地吟诗!酸死了!我不过就是笑话了他两句,说他吟的诗还没我闲皇兄写得打油诗好听,他就……他就板着脸教训我!说什么‘公主金枝玉叶,当谨言慎行,岂可妄议朝臣,言语无状’?还搬出什么圣人之言!气死我了!”
她越说越气,脸颊涨得通红:“我堂堂一个公主,还说不得他一个靠皇姐吃饭的驸马了?他算什么东西!还有,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好像我很不懂事似的!母妃还让我忍让,说我确实不该嘲笑他……可我偏不!”
蔺景然听着这孩子气的告状,心下清明了几分。
李修文这是昨日在蔺景辞那里碰了钉子,心里憋着气,又自恃才高,被十二公主嘲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受挫,才忍不住端起了架子教训人。
只是……他这气性未免太大了些,而且对着十二公主发作,实在不明智。
淑太妃在一旁急得不行:“瑶儿!快别胡说!李驸马是读书人,又是长公主的驸马,你怎能如此无礼!”
“我怎么无礼了?”
郗瑶不服气,“是他先摆臭架子的!颖妃娘娘,您说,是不是他的错?您最明事理了!”
蔺景然看着郗瑶那副“你快评评理”的模样,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这姑娘虽然莽撞天真,但直觉倒准,知道来找她,而且……这话里话外,竟有点把她当自己人依靠的意思。
她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公主殿下,言语之争,本是小事。李驸马身为臣子,对公主言语失敬,确有不妥。”
十二公主得意地瞥了淑太妃一眼。
“但是,”蔺景然话锋一转,“公主殿下,您可知为何李驸马今日火气这般大?”
郗瑶愣住,摇摇头。
“秋闱在即。”
蔺景然淡淡道:“读书人十年寒窗,只为今朝。此时心绪不宁,压力巨大,言行偶有失当,也是常情。公主殿下金尊玉贵,何必与一个考前焦虑的举子一般见识?岂不失了身份?”
郗瑶果然被带偏了,眨巴着眼:“秋闱?就是那个很厉害的考试?考中了就能当官?”
郗瑶若有所思,“所以他是因为快考试了紧张,才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噗——”旁边的挽风赶紧低头捂嘴。
淑太妃也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蔺景然一眼。
蔺景然微笑颔首:“可以这么理解。所以公主殿下,您若此时与他计较,传出去,旁人不会说李驸马什么,反而会笑话公主您心胸不广,不能体谅读书人的艰辛。”
郗瑶最受不得激,尤其怕被人笑话,立刻挺直了腰板:“谁说我不能体谅!我才不跟他计较呢!”
但她马上又垮下脸,“可是……我还是生气嘛!他凭什么教训我!”
蔺景然看着她那副委屈又强撑的样子,心下微软,这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
她想了想,道:“公主若是觉得气闷,不如找点别的事散散心?比如……去看看闲王为您督建的公主府修得如何了?”
郗瑶眼前一亮:“对呀!我可以去找闲王兄玩!他的工地肯定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她立刻把李修文抛到了脑后,兴冲冲地站起来,“谢谢颖妃娘娘!淑母妃,我们快去嘛!”
淑太妃被她拉得一个趔趄,只得无奈地向蔺景然告退,被女儿风风火火地拽走了。
看着那一行人远去,挽风才噗嗤笑出声:“这位十二公主,可真是个小活宝。”
蔺景然重新躺回榻上,拿起书卷,淡淡道:“天真烂漫,也好。”
总比那些心思深沉、笑里藏刀的好应付。只是,李修文……
“春桃,去打听一下,今日御花园,除了十二公主和李驸马,可还有旁人在场?”
春桃会意。不过半个时辰,便回来禀报。
“娘娘,问清楚了。当时在场的不止十二公主和李驸马。还有几位在御花园附近赏菊的低位嫔妃,像是樊才人、刘采女她们。离得有些远,但估计是听见了动静。另外……慈安宫的一个负责打扫花园边角的小太监也在附近。”
蔺景然眸光微闪。果然。
李修文当着旁人的面教训十二公主,这不仅仅是气性大,恐怕也有几分做给人看的意思。
是想显示自己不畏权贵、严守礼法?还是想借此表达对皇室的不满?无论哪种,都蠢得很。
“本宫知道了。”
午后,蔺景然小憩了片刻。醒来时,挽风脸色有些古怪地进来。
“娘娘,慈安宫那边……好像有点动静。听说长乐长公主不知怎么知道了上午御花园的事。在慈安宫里发了好大的脾气,砸了一套茶具,骂李驸马……骂他窝囊废,连个小丫头都摆不平,还惹一身骚。”
挽风压低声音:“还骂……骂您……”
“骂我什么?”蔺景然挑眉。
“骂您……惯会装好人,收买人心,连十二那个蠢丫头都被您笼络了……”
挽风说得有些气愤。蔺景然笑了。
长乐这是被禁足憋得狠了,无处发泄,只好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