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修容宫中一夜之间被悄无声息地严密看守起来。
消息虽被极力封锁,但在这皇宫大内,哪有真正的秘密?
尤其是各宫主位,多少都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只是缘由未明,人人自危,皆不敢妄加议论,只暗暗观察着思政殿和慈安宫的风向。
翌日,太医依例前往各宫请平安脉。
轮至被变相软禁的邓修容处时,太医隔着帘子请脉。
原本凝重的神色渐渐变得惊疑不定,反复切脉多次,额角竟渗出了细汗。
“如何?本宫近日只是有些倦怠嗜酸,可是夏日苦暑所致?”
邓修容的声音从帘后传来,带着一丝的紧张和期待。
太医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微颤。
“恭……恭喜娘娘!娘娘此乃……喜脉!依脉象看,已有一月有余!”
“什么?!”邓修容掀开帘子,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却又在下一秒涌上狂喜和难以置信。
“你……你确定?果真?”
“臣……臣确定……”
太医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这本是喜事,但结合昨日陛下莫名不适和此刻宫外的守卫,他只觉得大祸临。
郗砚凛闻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昨日已基本查清,邓修容确在月余前的安神汤中动过手脚。
那次他忙于边务,略有不适,用药后并未深究细微异常,只当是劳累所致。
没想到,竟真让她得逞了一次。
“好,好一个邓氏!好一个‘修容’!”
郗砚凛怒极反笑,眼中寒芒锐利。
“竟将这等下作手段用到朕身上来了!朕看她不是修容,是修得一副蛇蝎心肠!”
张德海垂首侍立,斟酌开口,“邓御女纵然有错,但皇嗣无辜……”
郗砚凛冷哼一声。
“朕今日若轻轻放过,日后后宫众人岂不皆有样学样,视宫规皇权如无物?!”
他平生最恨被人算计。
“传朕旨意。邓氏心术不正,品行不端,竟以媚药惑乱君上。即日起,褫夺修容位份,废为御女,迁居掖庭北苑静思己过。非朕旨意,不得出!腹中胎儿……既已存在,着太医按制照料,一应用度不得短缺,待生产后再说。”
“陛下……”张德海还想再劝,毕竟孩子无辜。
郗砚凛抬手止住。
“不必多言。朕意已决。此例不可开,此风不可长!朕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算计朕、罔顾宫规的下场!”
圣旨一下,六宫震惊。
谁也没想到,昨日还好好的邓修容,竟因这等丑事瞬间跌落尘埃,从一宫主位沦落为最低等的御女,甚至牵连了未出世的皇嗣也失了圣心。
长乐长公主在慈安宫听闻,先是一惊,随即撇了撇嘴。
“母后您看,我就说这些妃嫔没几个安分的!为了争宠,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真是丢尽了皇家脸面!”
她全然忘了自己昨日还想拉拢邓氏,此刻只忙着撇清并彰显自己的清白。
太后叹了口气,揉着眉心:
“皇帝处置得重了些……但那孩子终究……唉,罢了,皇帝正在气头上,此事莫要再提。”
她虽怜惜皇孙,但更知皇帝被算计的愤怒,此时求情无异于火上浇油。
*
长乐长公主回到京城一处略显简陋的公主府内。将白日里在宫中受的闷气和多年来积攒的怨愤,尽数发泄在驸马李修文身上。
“废物!窝囊废!”
一只精美的茶盏被狠狠掼在李修文脚边,碎裂开来,溅起的茶水打湿了他素色的衣摆。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个像样的官职都没有!住着这破落户般的府邸!本宫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被你这张脸和那些酸溜溜的诗句骗了!说什么淡泊名利,情意深重!全是狗屁!你就是个没本事没前程的孬货!害得本公主跟着你丢人现眼!”
李修文垂着头,默默听着,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袖中紧握的双拳透露出他内心的屈辱。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喜怒无常和恶语相向。
当初她看中他的容貌才华,不顾陛下反对强行下嫁。如今却又嫌弃他家世不显、无官无为。
若非顶着驸马的名头和太后偶尔的照拂,他在这京城只怕更难立足。
“怎么?不说话?默认了?”
长乐见他逆来顺受的样子更是火大,上前用手指狠狠戳着他的胸口。
“我告诉你李修文!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孩儿父亲的份上,我早就……”
“公主息怒,是修文无用。”李修文低声打断她。“公主若无事,修文先去书房了。”
说完,不等长乐回应,他转身便走,将那尖锐的咒骂声隔绝在身后。
走出令人窒息的公主府,李修文深吸一口街市上喧闹自由的空气,眼底一片冰冷。
他并未去什么书房,而是拐过几条街巷,走进一个清净雅致的小院。
院内,一个身着淡绿衣裙的少女正坐在窗下绣花,见他进来,立刻放下针线,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温柔欣喜的笑容。
“修文,你来了。”
她声音软糯,眼神清澈又带着一丝依赖,正是他暗中安置的外室,名叫陆艳。
陆艳是个小户人家的庶女,家境贫寒,曾被父母卖入青楼,吃够了苦头,深知生存不易,善于钻营。极会看人眼色,体贴入微,媚色侍人。
“嗯。”李修文看到她,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汲取着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暂时忘记公主府的压抑和屈辱。
“公主她又……”陆艳小心翼翼地试探。
“不必提她。”李修文语气淡漠,手指轻轻抚过陆艳细腻的脸颊。
“陆艳,还是你这里好,清净。”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放松、崇拜他、给予他温柔的地方,而不是一个永远高高在上、只会指责抱怨的公主。
陆艳的柔顺体贴和全然依赖,极大地满足了他被长乐摧毁的自尊心。
陆艳乖巧地不再多问,只柔声道:“我给你炖了冰糖雪梨,清热润肺的,你去尝尝?”
“好。”李修文看着她年轻娇美的容颜,心中那份因为长期压抑而滋生出的扭曲情感,似乎找到了些许慰藉。
后宫之中,邓修容 如今该称邓御女,被废的风波尚未平息,但日子总要过下去。
夏日炎炎,各宫开始裁制新衣,尚衣局顿时忙碌起来。这日,管事嬷嬷和宫女一边检查着新送来的江南软纱、蜀锦冰绡,一边低声交换着眼神和信息。
程嬷嬷:“皇后娘娘今夏的份例,依旧是独一份的。用的是苏杭进贡的极品云雾绡,轻薄如烟。上绣暗纹鸾凤,华贵又大气,颜色多是正红、宝蓝、深紫,稳重大气。难怪后宫各位主子娘娘要争要斗?”
李管事:“德妃娘娘那边,偏好素雅些的,选了月白、湖蓝、浅碧色的蜀锦。料子也是顶好的,绣样多是兰竹梅菊,清雅高洁。一如她那人,瞧着不争不抢,心里自有沟壑。”
温嬷嬷:“贤妃娘娘倒是活泼,挑了好些鲜亮的颜色。樱桃红、鹅黄、柳绿,料子用得轻透。说是要做些层叠的纱裙,走路带风,凉快又好看。她宫里的大公主也跟着做了好几身,可爱得紧。”
说到颖妃,众人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几分感慨:“颖妃娘娘那边……倒是没见多么张扬。送来的料子她只拣了几匹颜色清爽、触感冰凉的软烟罗和细葛布。说是做家常便服穿,舒服最要紧。款式也多是宽松舒适的儒裙样式。然后她不过……陛下前儿个才赏了西域来的霞影纱和珍宝。
这恩宠啊,不在衣饰上显,在别处呢!”语气中不乏羡慕。
接着又议论到些低位妃嫔。
周秀娘:“田婕妤还是老样子,份例里的料子够用就行。心思全在她那小院的瓜果蔬菜上。听说种的甜瓜快熟了,还托人问我们要不要尝尝鲜呢。”
赵嬷嬷:“邬妃娘娘可不得了,双胞胎皇子公主,又刚添了一对小的。肚子里还揣着一对,恩宠不多,孩子不少。份例都快赶上一等的主位了。料子挑的都是最柔软透气的细棉和软缎,说是孩子皮肤嫩,马虎不得。人也憔悴了些,但看着孩子们,眼神都是亮的。”
最后提到邓御女,众人一阵沉默唏嘘。
“那位……如今还能有什么份例?按御女的份例,几匹粗布罢了。掖庭那边……唉,往日风光,转眼成空啊。也是自己作的孽……”
正说着,外头小宫女通报:“颖妃娘娘宫里的挽风姑娘来了。”
众人噤声,换上笑脸迎上去。只见挽风笑嘻嘻地进来,行了礼。
“各位嬷嬷安好。我们娘娘让我来问问,前几日送来的那匹天水碧的软烟罗。现在可做好一件家常褙子?娘娘说那颜色清凉,那日穿正好。”
“能能能!必定给娘娘赶出来!”
官事嬷嬷连声应下,又殷勤道。
“姑娘回去禀告娘娘,尚衣局新得了一些沁凉的玉珠子和细水晶。用来压裙角或是点缀领口袖边最是凉爽不过。稍后便让人给娘娘送去瞧瞧,若喜欢,便给娘娘用上。”
“那敢情好,我先替娘娘谢过嬷嬷们费心了。”
挽风笑着应了,又与其他相熟的宫女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