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自那日被太子哥哥教诲后,闷闷不乐了两日。他倒不是生气,更多的是困惑和一点点委屈。
他觉得自己没说错啊,父父待他确实与待妹妹们不同,会亲自教他骑马,考较他功课,甚至偶尔允许他在思政殿旁听片刻。
可太子哥哥的话也有道理,他是兄长,好像是不该跟小妹妹们计较这个。
这日下了学,他磨磨蹭蹭地没立刻回明曦宫,而是拐去了东宫。
太子正在书房临帖,见阿瑞耷拉着小脑袋进来,便放下笔,温声道:“阿瑞来了?今日太傅讲了什么?”
阿瑞行了礼,蹭到书案边,却不答话,只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
太子了然,挥退左右,将他拉到身边坐下:“还在想那日的事?”
阿瑞点点头,小声问:“太子哥哥,我是不是……真的说错话了?父父会不会觉得我不懂事?”
太子看着阿瑞忐忑的模样,叹了口气。
他想起自己这般年纪时,也曾暗暗较劲,渴望得到父皇更多的关注和认可。
他摸摸阿瑞的头:“父皇不会怪你。只是阿瑞,你要知道,父皇是君王,也是父亲。他对我们的期望和责任是不同的。
妹妹们年幼,需要的是呵护宠爱。而你,父皇是希望你能成长为一个有担当、有胸襟的男子汉,将来辅佐君父,守护江山。这份期望,本身就是最深的喜爱。”
阿瑞似懂非懂地听着,眼神渐渐亮了些:“就像父父对太子哥哥那样?”
“是。所以,不必纠结于口头上的最喜欢。父皇对你的用心,都在平日里的教导和期望之中。
你更要做好榜样,爱护妹妹,敬重兄长,这才是父父真正想看到的。”
阿瑞认真想了想,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太子哥哥!”
阿瑞心结解开,他又恢复了活泼,好奇地指着太子刚临的字帖,“太子哥哥的字写得真好!”
兄弟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阿瑞才告辞离去,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
晚膳时分,阿瑞回到明曦宫,蔺景然见他眉宇间郁结尽散,便知心结已解,也不多问,只笑着给他夹菜:“今日小厨房试做了新式的荷花鱼,快尝尝。”
郗砚凛今儿似乎心情不错,考较了阿瑞几句功课,阿瑞对答如流,甚至还主动说了太傅今日讲的兄友弟恭之义。
郗砚凛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看了蔺景然一眼。蔺景然但笑不语。
郗砚凛用了半碗汤:“瑞儿,近日骑射未曾荒废吧?”
阿瑞挺起小胸脯:“回父父,未曾!儿臣每日都有练习!”
“嗯。”郗砚凛点了点头,郗砚凛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又坐了片刻,方才起身离去。
又过了两日,郗砚凛在御花园偶遇带着几位公主玩耍的贤妃和德妃。三四岁的小公主们见了父皇如同小鸟般扑过来,抱着郗砚凛的腿撒娇。
郗砚凛挨个摸了摸头,抱起了最小的六公主。小公主搂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喊“父父”,口水蹭了他龙袍一角。
贤妃在一旁笑道:“陛下莫怪,六公主这是喜欢陛下呢。”
德妃也柔声道:“孩子们近日都念叨陛下,说父父忙,总见不着。”
郗砚凛看着怀中幼女纯净的笑脸,又看看眼巴巴望着他的其他几个小女儿,心中某处微微松动。
他沉默片刻,对随侍的张德海道:“传朕旨意,明日申时,让画师到宫中给皇子公主们画像。”
次日午后,宫中比往日热闹了许多。阿瑞早早来了,穿着精神的骑射服。
太子下学后也过来了。几位小公主被打扮得如同年画娃娃,由宫人牵着,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画师精心布置了背景。郗砚凛随意地倚在一旁的窗边看书。
太子坐在稍前的案边执笔,阿瑞则抱着他的小弓弩站在太子身侧。
几位小公主或坐或趴在地毯上玩着布偶和九连环。
蔺景然坐在稍远些的软椅上,看着眼前景象,嘴角含笑。晚霞醉人,夕阳的余晖温暖地笼罩着每一个人。
画像完成时,画面上,威严的帝王眉眼柔和,太子沉稳,阿瑞神气,公主们娇憨。
郗砚凛看了许久:“张德海,去裱起来,挂到朕的书房。”
*
次日,盛夏的日头毒得很,蝉鸣一阵响过一阵,吵得人脑仁疼。
柔嘉宫里更是如同炸开了锅,哭闹声、劝解声、奔跑声混作一团,鸡飞狗跳。
故事的起因已不可考,兄弟姐妹七人许是为了一块点心,许是为了一只竹蜻蜓。
总之,三岁的双胞胎兄弟,六皇子承康和七皇子承安又扭打在了一起。
六皇子壮实些,将孱弱的七皇子按在了地上,六皇子虽体弱,脾气却倔,死活不服输,两人滚作一团,沾了一身的灰。
五公主和八皇子这对刚满两周岁的双胞胎兄妹,见哥哥们打得热闹,也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试图劝架。
五公主去拉承康的胳膊,八皇子去抱承安的腿,结果不知被谁绊了一下。
两个小肉团子噗通一声摔作一堆,愣了片刻,随即嚎啕大哭。
那边厢,才六个月大的十皇子、十一皇子和七公主正懵懂地玩着布老虎。
听见哥哥姐姐哭得如此凄惨,小嘴一瘪,虽不明所以,但也……
三胞胎哭得像要比谁是母妃最最喜欢的孩子一样卖力,一个比一个响亮。
邬妃一个头两个大,简直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
她手上抱着哭得打嗝的八皇子,背上用绸带兜着怎么哄也哄不好的五公主。
她左腿被爬过来寻求安慰的十皇子抱住,右腿被十一皇子死死箍着。
七公主则趴在她脚边,哭得撕心裂肺。
而那对罪魁祸首双胞胎?
还在地上扭打不休。
宫女嬷嬷们忙得团团转,拉这个,劝那个,递帕子的,擦眼泪的,收拾被打翻的玩具的,乱成一锅粥。
“别打了!小六!你是哥哥,让着弟弟些!”
(好吧,我讨厌这种不管是几岁小孩儿的哥哥姐姐必须让弟弟妹妹的套路,但这确实是很普遍的现象……所以我不管,今天就这个套路……)
“承安!快松手!”
“哎呦我的小祖宗们,快别哭了!”
“公主殿下,您快起来,地上凉!”
邬妃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发黑。这日子,真是没一天消停!她忍不住吼道:“都给我住声!”
这一嗓子倒是暂时镇住了场子,孩子们被她罕见的厉声吓了一跳,哭声戛然而止,抽抽噎噎地看着她。
然而安静不过一瞬,来柔嘉宫串门被吓到的四公主原本只是在一旁小声啜泣,此刻被这气氛感染。
“哇”一声爆发出更嘹亮的哭声,直哭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魏美人急得不行,抱着女儿柔声轻哄,却毫无效果。
太医来了两回,都说四公主身体无碍,许是天热烦躁,或是受了惊吓,开了些安神的汤药,吃下去也不见多大效用。
消息传到明曦宫时,蔺景然歪在冰鉴旁,小口吃着冰镇过的红豆雪耳莲子甜羹,听着春桃绘声绘色地描述柔嘉宫的盛况。
她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舀起一勺莹白的莲子送入口中,喃喃吐槽道:“邬妃这……真是多子多福啊。”
她摇了摇头,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这要是嫁的不是陛下,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富足之家。
嫁给寻常老百姓家。
只怕春耕时节,她得手上抱一个。
背上背一个,腿上再挂两三个。
还得下地插秧……我的天爷,那场面……”
春桃在一旁也忍不住掩嘴偷笑:“娘娘您这想的也太远了。”
蔺景然挑眉,又吃了口莲子羹,慢悠悠道:“远吗?我倒觉得,若真那般,说不定还没如今这么累。
至少孩子爹能搭把手,田埂地头一放,由着他们爬去。
哪像现在,规矩多,顾忌多,孩子哭闹都怕惊了圣驾,乳母宫女一堆,反而束手束脚。”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
“说起来,四公主夜啼的毛病,太医真看不出所以然来?”
春桃收敛了笑意,低声道:
“太医确是这么说。许是……冲撞了什么?要不要请钦天监……”
“嘘!子不语怪力乱神。许就是天热,孩子难受罢了。
让咱们小厨房熬些清凉安神的绿豆百合汤。
悄悄给柔嘉宫和魏美人那儿都送些去。
就说是本宫一点心意,给孩子们解暑。”
“是。”
傍晚时分,郗砚凛来到明曦宫,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想必也听说了柔嘉宫的喧闹。
蔺景然调侃道:“陛下今日可去柔嘉宫?听说挺热闹。”
郗砚凛揉了揉眉心:“吵得朕头疼。四公主一直哭,也不是办法。”
“小孩子嘛,猫一天狗一天,兴许过几日就好了。倒是邬妃着实辛苦。陛下改日得了空,也该去瞧瞧,宽慰几句。”
郗砚凛接过茶盏,嗯了一声,没再多言。于他而言,皇子公主健康平安便是最好。
至于孩童哭闹,他虽觉烦扰,却也知是常情,并无太多办法……
郗砚凛闭目小憩,奏折从指间滑落案几,发出轻微声响。
蔺景然瞧见他支额浅眠的模样。她指尖掠过笔架,拈起一支朱笔,悄悄探向他。笔尖悬在他鼻梁上方,颤了颤,终究没落下。
她俯身端详,他呼吸平稳,眼下泛着淡淡青痕。她撇撇嘴撂下笔,转而凑近他耳畔。
哼起一支不成调的江南小曲,气息若有似无拂过他耳廓。
他睫毛微动,未睁眼,只精准扣住她手腕:“闹什么?”
她笑嘻嘻抽手,顺势挤到案边研墨:
“臣妾见陛下辛苦,给您醒醒神,这墨锭真不错。陛下龙章凤姿,臣妾看呆了。”
蔺景然说罢学他蹙眉沉思的模样,眉头拧得夸张,嘴角却憋着笑。
郗砚凛未理会这拙劣把戏,重拾奏折却看不进字。
耳边尽是她摆弄笔架、胡乱翻书的动静。
这时,蔺景然又凑过来:“这字念什么?”
他瞥一眼:“自己查。”
“小气。”她嘟囔着去勾他手指比大小,“您这手衬得臣妾的手像鸡爪子。”
他任她摆弄,无奈道::“安静些。”
“哦。”她消停片刻,又凑近,“陛下...”
话未说完,他忽而反握她手腕。
“张德海说,你晌午差人往柔嘉宫送了解暑汤?爱妃近日,是否过于关切他人宫务?”
蔺景然瞪眼:“陛下觉得,臣妾这么爱管闲事?
郗砚凛低笑将她拥进怀中:“也是。”
她从来不爱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