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些时日,众妃清晨给皇后请安时,皇后循例赏下几匹新进贡的布匹,特意指了两匹海棠红的给蔺景然。
禁足完的沈婕妤用刚好能让满殿听见的声音酸溜溜地笑道:“又是颖妃娘娘。这般好的料子,颜色也衬颖妃娘娘,真是羡煞旁人了。”
蔺景然不接这话,让她自个儿在那酸,反正她也得不到,只甜甜笑着道:“谢皇后娘娘赏。”
沈婕妤一拳打在棉花上,脸色僵了僵。她身旁一位与她交好的申才人立刻打圆场:
“沈姐姐何必妄自菲薄?陛下向来雨露均沾,不过是颖妃娘娘近日伺候陛下辛苦些罢了。”
吴才人也掩嘴轻笑:“是呢,听说陛下近日常去明曦宫,连奏折都带过去批阅,颖妃姐姐真是好福气,能时时伴驾,为陛下分忧。”
蔺景然懒懒笑道:“陛下勤政,在哪里批阅奏折都是一样的。
能为陛下奉茶研墨,是本宫的本分,不敢称辛苦,更不敢称福气。
倒是两位妹妹,若有心为陛下分忧,不若多抄几卷经文。
祈佑国泰民安,想必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了,会更欣慰。”
申才人和周才人顿时噎住,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沈婕妤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不好再发作。
然而,明的不行,便来暗的。沈婕妤转头便去了慈安宫,在太后面前一番“忧心忡忡”(装的)的进言。
“太后娘娘,颖妃娘娘风姿卓绝,性情……也独特,陛下青睐也是常理。
只是,臣妾听闻,有些过于独特的气质,恐非后宫之福。
易惹非议,动摇安宁。长乐长公主在时,便常忧心于此……”
沈婕妤巧妙地将已故的长乐公主搬出,精准地戳中了太后的丧女之痛。太后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脸色沉了下去。
自此,每当郗砚凛在慈安宫提及明曦宫或是称赞蔺景然一二,太后便会立刻冷淡地打断。
转而提起沈婕妤如何“温婉贤淑”、“懂事守礼”,甚至话里话外暗示皇帝应多去关怀这些“安分”的妃嫔。
不仅如此,太后还亲自向郗砚凛进言,说自己娘家一位孙侄女,正值妙龄,容貌倾城,性情柔顺,通晓诗书,欲召入宫中来陪伴左右,其心思不言而喻。
郗砚凛只淡淡道:“后宫妃嫔已不少,无需再添新人。母后若觉寂寞,多召些宗室女眷陪伴便是。”
沈婕妤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阴毒的流言开始在最隐蔽的角落滋生。
颖妃能盛宠不衰,怕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巫蛊厌胜之术,魇镇了陛下。
否则,何以解释陛下对她那般特别?
甚至有人故意在蔺景然可能经过的地方,低声议论着昨儿哪位妃嫔还是先帝的心头好,今儿便成了昨儿黄花。
又说花无百日红,暗指蔺景然如今风光,来日未必不会步上失宠妃嫔的后尘。
这些污糟手段,如暗处的蟑螂,虽不致命,着实令人恶心。
春桃和挽风气得跺脚,蔺景然浑不在意地嗤笑一声:“巫蛊厌胜?她们倒是敢想。
陛下是那般容易被人摆布的人么?昨日黄花今日景然?
这比喻打得不错,至少承认本宫现在是美景而非黄花。”
蔺景然依旧该吃吃该喝喝,该去请安便去,面对那些含沙射影,要么装听不懂,要么直接噎回去,甚至比以往更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嚣张。
然而,次日,蔺景然刚用过早膳,凤栖宫的大太监便带着两名嬷嬷沉着脸来了明曦宫。
说是皇后娘娘最珍爱的一枚龙凤呈祥玉佩不见了,昨日唯有颖妃娘娘去请安时近身伺候过,需得各处搜查。
春桃和挽风脸色当即就变了。蔺景然放下茶盏,淡淡道:“既是娘娘丢了心爱之物,自然该查。公公请便。”
搜查的结果“不出所料”(栽赃),那枚莹润剔透的玉佩,竟从蔺景然妆奁最底层的锦盒里被“找”(放进去再拿出来)了出来。
大太监捧着玉佩,面色为难:“颖妃娘娘,这……”
蔺景然看着那玉佩,讥笑道:“这倒奇了。本宫昨日是见过这玉佩,皇后娘娘还夸赞过玉质温润。怎的它自己长了脚,跑到本宫这盒子里来了?”
蔺景然冷眼看着一旁某个面色发白的小太监:“莫非是本宫这宫里,进了会挪东西的狐仙?”
那个小太监心神不宁,腿一软,差点跪下去。皇后的太监躬身道:“娘娘说笑了。既是误会,奴才这就回去禀明皇后娘娘。”
蔺景然似笑非笑地斜了一眼那发抖的小太监,笑道:“本宫瞧着你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可是撞见那狐仙了?不如去皇后娘娘跟前好好说说,让娘娘也听听这稀罕事?”
那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娘娘饶命!奴才……奴才……”
他偷眼觑向一旁,沈婕妤安插在明曦宫的另一个眼线早已悄悄溜走报信去了。
最终,那小太监被拖去了慎刑司。至于能吐出多少东西,就看他的骨头有多硬了。
蔺景然下令把明曦宫搜一遍,扔掉不干净的宫女和太监。
皇后没多久就派她的大宫女扶月送来一堆好吃的好玩的给蔺景然和阿瑞。
扶月道:“颖妃娘娘,慎刑司审问了那明曦宫那个小太监、凤栖宫那个大太监还有沈婕妤安插在明曦宫的眼线。
所有证据指向沈婕妤,沈婕妤也认了。
皇后娘娘最讨厌后宫妃嫔搅事。
但是看在十二皇子还小的份上,下令沈婕妤降位为美人。
此外,沈美人罚抄《女则》《女诚》各百遍。”
蔺景然向来对这位贤能的皇后满意,以后孩子大了会如何不好说。
现在嘛,至少皇后是后宫中除了郗砚凛唯二会护着她蔺景然的人。
因此她对皇后更满意了。
满意的蔺景然让宫人搜罗了基本棋谱孤本送去东宫给喜欢下棋的太子,接下来一个月勤勤恳恳、雷打不动地去凤栖宫给皇后请安又是一段后话。
玉佩风波刚过没两日,蔺景然带着阿瑞在御花园喂鱼。
阿瑞举着鱼食,一本正经地分析哪条锦鲤最胖,忽然听到旁边假山后传来一声惊呼,伴随着孩子的哭声。
沈美人的奶娘,容嬷嬷,抱着十二皇子跌坐在地,十二皇子吓得哇哇大哭,奶娘则一脸惊惶地指着阿瑞:
“五皇子!您……您怎能突然从假山后跳出来吓唬小殿下!老奴吓了一跳,这才没抱稳……”
阿瑞举着鱼食,小小的包子脸满是茫然:“我没有跳出来……我只是走过来……”
蔺景然将阿瑞拉到身后,冷眼看沈美人奶娘,笑眯眯道:“你的意思是,本宫的五皇子故意惊吓幼弟?”
容嬷嬷被她看得一哆嗦,但想起沈美人的吩咐,硬着头皮道:“老奴不敢诬陷五皇子……许是……许是五皇子玩心重,并非故意……”
蔺景然挑眉,淡淡道:“阿瑞方才一直与本宫在一处,如何分身去假山后跳出来吓人?莫非你不仅手滑,眼也花了?”
这时,得到消息的沈美人急匆匆赶来,一见哭闹的十二皇子眼圈一红,对着蔺景然哽咽道:
“颖妃娘娘,五殿下若是无意间吓到了奶娘,惊了十二皇子,您教训他几句便是了,何苦为难一个奴婢?十二皇子还这样小,若是摔出个好歹……”
阿瑞气得小脸通红,大声道:“我没有吓她!我是看见弟弟才走过来的!”
蔺景然拍了拍阿瑞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她看着沈美人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好笑道:
“沈美人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越发长进了。本宫方才看得清楚,是这奴才自己脚下不稳。
险些摔了皇子,却想我家阿瑞头上。依本宫看,这等不尽心的奴婢,留在十二皇子身边才是祸害。”
蔺景然捏捏阿瑞的小手,转头对春桃道:“将这奴婢对十二皇子照料不周、还意图攀诬阿瑞的行径,一五一十回禀陛下和皇后娘娘。该如何处置,自有宫规。”
沈美人脸色瞬间煞白。郗砚凛得知此事,勃然震怒。
他岂会信他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阿瑞会去故意惊吓六个月大的十二皇子?
他当即便下令将那奶娘杖责二十,撵出宫去。沈美人教奴无方,禁足一月,份例减半。
接连失手,沈美人几乎咬碎了银牙。太后那边更是对她办事不力极为不满。
次日,蔺景然沿着太液池边散步,远远看见怀有两个月身孕的吴才人在水边赏荷。
她无意交集正欲绕开,吴才人身边的宫女不知怎的滑了一下,惊呼着撞向主子。吴才人站立不稳,惊叫着向池中倒去。
蔺景然离得最近,下意识快步上前伸手想去拉一把。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吴才人衣袖时,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个小太监,看似要救人,暗中用巧劲格了一下蔺景然的手腕,同时自身形挡住了后方大部分的视线。
从郗砚凛和太后此刻恰好路过的视角看去,便是蔺景然伸手推了吴才人一把。
“啊!”吴才人惊叫着落水,扑腾起大片水花。
“颖妃!你!”太后厉声喝道,手指颤抖地指着蔺景然。
宫人七手八脚地将吴才人救了上来,她浑身湿透,吓得瑟瑟发抖,哭诉道:“臣妾……臣妾不知如何得罪了颖妃娘娘……”
太后怒不可遏:“皇帝!你都看见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谋害皇嗣!此等毒妇,岂能再留!”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蔺景然身上。她缓缓收回手,冷眼看着那个浑身滴水、眼神闪烁的吴才人,又看向那个悄悄后退试图混入人群的小太监,最后迎向郗砚凛冰冷审视的目光。
她忽然对着郗砚凛,极轻地笑了一下:“陛下,臣妾若真想推人,会选这么个自己都站不稳、一拉就能一起掉下去的石岸边么?”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四周:“还会特意挑个……人多眼杂,随时可能被人瞧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