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之底,死寂无声。墨玉般的潭水沉重粘稠,将光线与声音都彻底吞噬,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沈昭的骨骼和内脏,每一次心跳都像在胸腔里擂动沉重的鼓,带来窒息的闷痛。刺骨的寒意早已麻木了四肢,唯有背脊上那沉寂已久的古老刺青,此刻正传来一阵阵尖锐而滚烫的灼痛,如同被无形的烙铁反复炙烤,与潭水带来的极致冰寒形成冰火交煎的酷刑。
他悬浮在巨大的昆仑寒玉碑前,如同被钉在黑暗中的飞蛾。指尖传来冰冷滑腻的触感,那块覆盖着王女名讳的深褐色污迹,坚硬如铁,更像是凝固了千年岁月与无尽怨念的干涸血痂。他强忍着刺骨的冰寒和那深入骨髓的灼痛,用短刀锋利的尖端,小心翼翼地刮剔着污迹边缘与玉石粘连最薄弱的地方。
刀尖刮过,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每一次刮动,都仿佛触动了某种沉睡的禁忌。那污迹之下,竟隐隐传来极其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感!一股更加阴冷、更加怨毒的气息,如同蛰伏在冰层下的毒蛇,悄然弥漫开来。
突然!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一小块深褐色的污迹,终于在刀尖的撬动下,碎裂剥落!
就在碎屑脱离碑面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意念冲击,如同实质的冰锥,毫无征兆地从那剥落处爆发出来,狠狠刺入沈昭的脑海!眼前的漆黑潭水瞬间扭曲、旋转,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漩涡!
无数破碎而血腥的画面,带着刺耳的尖啸和绝望的悲鸣,强行灌入他的意识:
* **古老的祭坛:** 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巨大石台,刻满扭曲符文的黑色石柱直刺昏暗的天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焚烧异香的诡异气味。
* **绝望的哭喊:** 一个身着华美却破损南疆王族服饰的少女,被数名戴着狰狞兽骨面具、力大无穷的祭司死死按在冰冷的祭坛中央!她拼命挣扎,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惨白的脸颊上,那双原本清澈灵动的眼眸,此刻盈满了惊骇、愤怒、屈辱和无边的绝望!泪水混合着嘴角的血痕滑落。她口中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诅咒与质问,声音却淹没在祭司们低沉诡异的吟唱和周围无数族人麻木而狂热的注视中。
* **刺入心口的骨刃:** 画面骤然拉近!一只枯瘦如柴、指甲乌黑的手,握着一柄造型诡异、通体漆黑、仿佛由某种凶兽腿骨打磨而成的锋利骨刃!骨刃的尖端,正对着少女剧烈起伏的胸膛!那骨刃上刻满了细密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诅咒符文!持刃的祭司口中念念有词,浑浊的眼睛里只有冰冷和狂热!
* **那双眼睛!** 就在骨刃即将刺落的刹那,画面定格在少女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眸深处!那里面,除了至深的怨毒和刻骨的恨意(恨这背叛她的族人,恨这强加于她的命运),竟还燃烧着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近乎悲壮的守护意志!仿佛在守护着某个遥远而缥缈的信念,或是某个深埋心底、无法割舍的存在!这矛盾到极致的情感,如同冰与火的交融,在她濒死的瞳孔中激烈碰撞、燃烧!
“夕……瑶……!”
一个沙哑破碎、饱含了无尽痛苦、绝望与不甘的意念,如同最后的呐喊,穿透了层层血色的幻象,狠狠撞入沈昭的灵魂深处!
轰——!!!
沈昭只觉得脑袋仿佛要炸裂开来!那声“夕瑶”的意念冲击,与他背脊上灼痛刺青的感应瞬间共鸣!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悲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夕瑶!
南疆初代王女!以身祭器!永镇潭底!她的心头精血,她的怨毒与守护,竟成了那窃国玉玺——“缚龙血咒”的邪恶本源!
而这个名字……夕瑶……林晚夕……
夕……夕……晚夕……
仅仅是名字的谐音?还是那跨越了时空长河、早已注定的、如同诅咒般纠缠不休的宿命?!
冰冷的潭水灌入口鼻,窒息感将他从剧烈的精神冲击中猛地拉回现实。他死死抠住石碑边缘嶙峋的凸起,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大口喘着气,冰冷的潭水呛入气管,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他强压下翻江倒海般的惊骇与悲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被撬开了一角的污迹下方——几个古老的南疆象形文字终于暴露在昆仑寒玉微弱的乳白色光晕下!
正是:**夕瑶**!
字迹苍劲而扭曲,如同用血泪刻入玉石深处,散发着千年不散的怨念气息。
找到了!血祭的真相,缚龙咒的起点!那被历史尘埃和帝王权谋彻底掩埋的牺牲者之名!
然而,沈昭的目光并未在这惊世骇俗的名字上过多停留。求生的本能和肩负的使命驱使他继续向下、向石碑更深处未被污迹覆盖的文字看去。他必须知道更多!这诅咒的全部!它的代价!它的……弱点!
借着昆仑寒玉那微弱却恒定的光晕,他强忍着灵魂被怨念侵蚀的眩晕感和潭水刺骨的冰寒,逐字逐句,艰难地解读着那些古老而晦涩的文字:
“……‘缚龙’……之咒……成矣……”
“……窃……龙脉……国运……聚……玺中……”
“……前朝……基业……得……万世……永固……”
看到这里,沈昭的心沉入谷底。果然如此!窃国者以最邪恶的血祭,窃取了新生龙脉的气运,锁于玉玺,成就了所谓的“万世基业”!何等歹毒!
他的目光急切地向下移动,掠过一些模糊不清、描述祭祀仪轨的段落,终于落在一段字迹异常深重、仿佛带着无尽警告意味的文字上:
“……然……此咒……逆天……而行……”
“……如……跗骨……之蛆……需……持续……吞噬……”
吞噬什么?!沈昭的心猛地揪紧!
“……帝王……之……生机……”
“……与……国运……之……本源……”
“……方……能……维续……咒力……不……散……”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沈昭的心上!持续吞噬帝王的生机与国运本源?!这哪里是保万世基业的“镇”国神器?分明是依附在国体之上、不断吸食宿主精血的毒瘤!是窃国者为自己掘下的、最终将埋葬整个王朝的坟墓!
难怪……难怪萧氏历代帝王,但凡掌控此玺日久,多盛年而衰,甚至英年早逝!难怪大齐国势,每逢玉玺异动,必有天灾人祸,元气大伤!这玉玺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它以夕瑶王女的血咒为引,窃取了龙脉,却也像贪婪的寄生虫,必须不断吸食承载它的帝王与国度的生命力来维持自身的存在!萧氏皇族,不过是这诅咒循环中,一代代被献祭的祭品!
沈昭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这寒潭之水更冷!他仿佛看到了萧承煜苍白灰败的脸,看到了他胸前那致命伤口下流逝的生机,看到了北境烽火连天中摇摇欲坠的国运……这一切的根源,都指向这潭底冰冷的石碑!
他强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继续向下,落在那段文字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部分:
“……施咒……者……血脉……”
“……亦……受……其……噬……”
“……反噬……之力……如……影……随形……”
“……终致……血脉……凋零……衰……败……”
云氏!前朝皇族云氏!
沈昭瞬间明悟!难怪前朝云氏在窃取龙脉、铸造玉玺、看似达到鼎盛之后,却迅速由盛转衰,子嗣艰难,内斗不休,最终不过数代便分崩离析,被萧氏太祖所取代!原来这歹毒的“缚龙血咒”,在吞噬帝王生机与国运的同时,其反噬之力也如同跗骨之蛆,首先作用在施咒者自身的血脉之上!云氏的衰落,并非天意,而是这血祭诅咒必然的反噬恶果!他们用自己的血脉,为这窃取的“万世基业”献上了第一份、也是最沉重的祭品!
好一个歹毒的血咒!窃国者最终被自己的贪欲所反噬,窃取的国运也终将随着血脉的凋零而消散!这根本就是一个自我毁灭的死循环!
就在沈昭被这残酷的真相冲击得心神摇曳之际,他的目光触及了石碑最下方,一行字迹异常细小、却闪烁着奇异微光的预言性文字。那光芒并非来自玉石本身,更像是某种蕴含玄奥力量的符文在自行流转:
“……然……天道……有……常……”
“……万物……皆……有……一……线……之……机……”
“……若……后世……”
“……有……同源……王血……觉醒……”
“……逆咒……之……灵……”
逆咒之灵?!沈昭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行小字继续流淌着微光:
“……净……雪……之……蛊……”
“……配……真龙……天子……之……力……”
“……或……可……逆转……咒……纹……”
“……化……诅咒……为……守护……”
净雪蛊!逆转咒纹!化诅咒为守护?!
这……这可能吗?!沈昭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冰冷的潭水似乎都因他内心的激荡而微微波动。夕瑶王女的血脉……同源王血……觉醒逆咒之灵……净雪蛊……
林晚夕!那引动九霄神雷时流出的暗金之血!那非比寻常的“蛊”力!她是否就是那预言中,于云氏凋零千年之后,在萧氏王朝的末世危局中觉醒的、夕瑶王女同源的“逆咒之灵”?她那饱含守护意志、最终消散于雷霆中的力量,是否就是这“净雪蛊”?!
而真龙天子……萧承煜!他体内流淌的,是承载着这诅咒、也维系着这诅咒的帝王之血!
若预言为真……林晚夕以身为引的净雪之力,配合萧承煜的真龙之血……是否真能逆转这纠缠千年的血咒?将窃国的诅咒,转化为守护国祚的力量?!
希望的火光在无边的冰冷黑暗中骤然亮起!然而,那行预言性文字的最后几个字,却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熄灭了刚燃起的火焰:
“……然……此……途……凶……险……万……分……”
“……九……死……无……生……”
九死无生!
四个字,如同四把冰冷的铡刀,悬在了那渺茫的希望之上!
沈昭僵立在冰冷刺骨的潭水中,身体因极致的寒冷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微微颤抖。左手死死抠住石碑边缘,指尖因用力而深深陷入冰冷的玉石缝隙,几乎要冻僵断裂。右手紧握的短刀,刀柄的纹路深深烙印在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勉强维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眼前是冰冷厚重的石碑,上面记载着窃国者的贪婪、牺牲者的血泪、以及缠绕千年的恶毒诅咒。耳边是潭水死寂的压迫,以及自己沉重如鼓的心跳。脑海中,却是那“九死无生”四个血淋淋的大字,与林晚夕消散于雷霆中最后回眸的影像反复交织、碰撞。
逆转咒纹?化诅咒为守护?这听起来如同神话般的预言,代价却是“九死无生”!
那引动神雷、香消玉殒的林晚夕,她的牺牲,是否本就是这“逆咒之灵”觉醒的一部分?她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究竟是彻底斩断诅咒的希望,还是……开启了另一条更为凶险的不归路?而如今深陷诅咒反噬、北境烽火压境的萧承煜,他又是否还有足够的力量和生机,去承担这“真龙之力”的代价?
希望与绝望,如同这潭底纠缠的寒流与来自石碑的怨念,在沈昭心中激烈地撕扯着。他仿佛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一边是深不见底的诅咒深渊,一边是悬崖峭壁上的渺茫生路。
就在他心神激荡、几乎要被这沉重的秘密压垮之际——
嗡!!!
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百倍、冰冷刺骨到极致的怨念,如同沉睡的凶灵被彻底惊醒,猛地从“夕瑶”二字以及那块深褐色血痂污迹中爆发出来!整个昆仑寒玉碑骤然散发出妖异的幽绿光芒!那光芒穿透了粘稠的黑色潭水,将周围映照得如同森罗鬼域!
沈昭背脊上的刺青灼痛瞬间达到了顶点,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瞬间被冰冷的潭水稀释。更可怕的是,那幽绿的光芒仿佛拥有实质的侵蚀力,冰冷粘稠的潭水在这光芒的照耀下,竟然开始剧烈地沸腾、翻滚!并非因温度升高,而是无数细小的、肉眼难以察觉的黑色丝线,如同活物般从石碑表面、从潭底淤泥中被激发出来,疯狂地扭曲、汇聚,化作无数道细小的、带着强烈吸噬之力的黑色漩涡,朝着沈昭的身体缠绕而来!
那感觉,如同被无数冰冷的、带着倒刺的触手同时缠住,疯狂地撕扯着他的护体内息,试图钻入他的毛孔,吞噬他的血肉和生机!
“不好!” 沈昭心中警兆狂鸣!这潭底积累了千年的怨念和诅咒之力,被他触碰核心秘密的行为彻底激怒了!这根本不是他能抗衡的力量!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体内残存的内力毫无保留地爆发!手中短刀灌注真气,朝着缠绕最紧的几道黑色漩涡狠狠斩去!
嗤啦!
刀锋划过,如同斩断了粘稠的沥青,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几道黑色丝线应声而断,化作黑烟消散!但更多的黑色漩涡如同跗骨之蛆,源源不断地从石碑和潭底涌出!
此地不可久留!
沈昭不再犹豫,双脚猛地蹬在巨大的石碑基座上,借助反冲之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上方那微弱的光源——寒潭水面,拼命游去!腰间系着的绳索瞬间绷紧,提供了强大的牵引力!
他疯狂地划水,不顾一切地向上冲!冰冷的潭水灌入口鼻耳道,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下方,那散发着妖异幽光的石碑和无数疯狂涌动的黑色漩涡,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紧紧追噬而来!那冰冷的怨念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绕着他的意识,无数凄厉的尖啸和夕瑶王女那双充满怨毒与守护的绝望眼眸,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
“呃啊——!” 沈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双眼布满血丝,将内力催发到极致,对抗着身体和灵魂的双重侵蚀!他不能死在这里!这血祭的真相,这逆转的预言,必须带出去!为了那“九死无生”的一线生机!
哗啦——!!!
冰冷粘稠的黑色潭水被猛地破开!沈昭的头颅终于冲出了水面!他贪婪地、剧烈地喘息着,如同濒死的鱼重新回到空气。冰冷的空气灌入灼痛的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却是带着冰碴和血腥味的潭水。
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冰冷的潭边岩石,浑身湿透,冰冷刺骨,不住地颤抖。回头望去,那寒潭的漩涡似乎旋转得更快了,中心深处那妖异的幽绿光芒一闪而逝,重新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只留下水面不断翻涌又平复的黑色涟漪,如同巨兽不甘的喘息。
劫后余生的庆幸尚未升起,一阵极其微弱、却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带着金戈铁马杀伐之气的奇异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在他因潭水侵蚀而剧痛的耳蜗深处响起!
那声音……如同遥远的、漠北草原上,嗜血狼群在月下发出的冲锋号角!带着铁蹄踏碎山河的狂暴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