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离境的消息,如同在斐衍本就暗流汹涌的心湖投下了一块巨石。
他变得愈发焦躁不安,创作也再次陷入停滞。
画布上堆砌着混乱的色块,却始终无法凝聚成他想要的意象。
他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抽烟,喝酒,对着空白的画布发呆,脾气也变得阴晴不定。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种无力感吞噬的时候,他想起了季云瑶。
那个眼神冷静、言语犀利,却能一针见血点破他迷津的女人。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拨通了她的电话。
“季小姐……我需要你。”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恳求,“我的新系列……卡住了。
我需要一个模特,一个能激发我灵感的……存在。”
他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缪斯”这个过于直白且承载了太多私人情感的词汇,但语气中的渴望却暴露无遗。
季云瑶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让斐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后,她平静的声音传来:“什么时候?”
斐衍大喜过望,立刻敲定了时间。
第一次做模特,季云瑶准时出现在工作室门口。她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吊带长裙,没有任何多余的饰品,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和锁骨。
她没有刻意摆出任何姿态,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眼神平静地望着窗外,仿佛与周遭的混乱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入其中。
斐衍几乎是屏住呼吸看着她。他支起画架,拿起炭笔,手却有些颤抖。他试图让她摆出一些姿势——微微侧头,眼神放空,手臂自然下垂……这些姿态,都隐约带着苏晚晴习惯性的影子。
季云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完美地配合着他的要求。
她的身体仿佛没有骨头般柔软,可以轻易地定格在任何他需要的角度。
但奇怪的是,无论斐衍如何调整光线和构图,画纸上逐渐成型的身影,虽然轮廓有几分他想要的韵味,但神韵却截然不同。
季云瑶的眼神,没有苏晚晴那种温婉的忧郁和淡淡的哀愁,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一潭幽深的湖水,表面无波,内里却蕴藏着巨大的、冰冷的力量。
她的姿态看似放松,却透着一股内在的坚韧和掌控感,不像需要被呵护的月光,更像一把未出鞘的利剑。
斐衍画着画着,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挫败和……兴奋。
他发现自己无法完全将季云瑶套入苏晚晴的模板。
季云瑶的存在感太强了,她不是在被动地扮演一个角色,而是在用她独特的气质,反过来侵蚀和重塑他预设的画面。
“或许……”在一次休息间隙,季云瑶看着画架上初具雏形的素描,忽然开口。
“可以尝试把光源从侧面移到顶部?让阴影更锐利一些,突出轮廓的线条感,而不是柔和的过渡。
”她用手指虚点着画面,“眼神也可以更……直接一些,不要放空,而是看向画外,带着一点审视的意味。”
斐衍愣住了。他仔细看着画面,又看了看季云瑶。
按照她的建议在脑海中重构画面,一种前所未有的、更具冲击力和现代感的构图浮现出来!
那不再是怀旧的、感伤的追忆,而是一种充满张力的、当下的对峙!
“对!就是这样!”斐衍激动地几乎跳起来,他立刻修改构图,笔下的线条变得果断而有力。
灵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接下来的日子,季云瑶定期出现在工作室。
她不仅仅是模特,更像一位冷静的共谋者。
她总能在他陷入瓶颈时,提出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一种全新的光线处理方式、或者一个更具象征意味的姿态建议。她的提议总是精准地切中他想要表达却又模糊不清的核心,并赋予其更深刻的内涵。
斐衍的创作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高产期和兴奋期。
一幅幅带着强烈个人风格和情感张力的画作被创作出来。
画中的女子,既有他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柔美轮廓,又融入了季云瑶带来的那种冷冽、独立和强大的精神内核。
这种奇特的融合,产生了一种令人着迷的化学反应,让他的作品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艺术圈开始注意到斐衍的“蜕变”。
新作展出后,好评如潮。
评论家们惊叹于他技巧的成熟和情感表达的深化,称赞他突破了以往的桎梏,找到了新的艺术语言。
在一次重要的画展采访中,有记者问及他近期创作的灵感来源。
斐衍看着不远处正安静欣赏画作的季云瑶的侧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某种宣告般的冲动。他对着话筒,清晰地说道:
“我想,我找到了我的缪斯。
是季云瑶小姐,她的存在,点亮了我新的创作之路。”
“缪斯”这个词,终于被他亲口说出,冠在了季云瑶头上。
闪光灯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季云瑶闻声转头,面对镜头和无数好奇的目光,她只是微微颔首,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而礼貌的微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那种宠辱不惊的态度,更让她显得神秘而高贵。
“缪斯?不,我只是你借来投射自我妄想的……一面镜子。
当镜子碎裂时,希望你别被其中的真相割伤。”
她在心中冷冷地回应着这份“殊荣”。
她清楚地知道,斐衍口中的“缪斯”,依然是他对苏晚晴求而不得情感的投射与变形。
他只是在借助她的形象和智慧,来完成他对理想中完美女性的幻想建构。
而她,乐于扮演这面“镜子”。她让他看到他想看到的“天才倒影”,满足他的创作虚荣和情感寄托。
但镜子的本质是冰冷和真实的。
她会在适当的时机,让他看清,他依赖的、热爱的,从来不是她季云瑶本身。
而是他亲手描绘出的、一个融合了苏晚晴影子和她季云瑶外壳的虚幻泡影。
庆功宴上,斐衍被众人簇拥,意气风发。
他频频看向季云瑶,眼神充满了感激、欣赏和一种越来越明显的占有欲。
他觉得自己离不开她了,不仅是艺术上,似乎情感上也……
季云瑶避开他过于炽热的目光,走到露台透气。
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夜莺”发来的最新信息:
“斐衍工作室的旧画箱,锁有近期被频繁触碰的痕迹。箱内物品疑似有翻动。
另,苏晚晴海外任职机构,与季临渊有间接投资关联。”
季云瑶的眼神骤然锐利。
看来,她的“好哥哥”的手,伸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长。
而斐衍,这个看似沉浸在艺术和“新缪斯”喜悦中的男人,内心显然也在经历着不为人知的挣扎。
镜子,已经映照出足够的影像。是时候,开始施加压力,让它出现第一道裂痕了。
她回复“夜莺”:
“时机成熟。可以开始释放关于苏晚晴海外‘新恋情’的模糊消息了。”
她要让斐衍亲自体会到,他所以为的永恒不变的“白月光”,其实早已移情别恋。
而当这面寄托了他全部情感的镜子开始扭曲、碎裂时,才是她真正收网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