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的脆响、风铃的摇曳声、还有低沉而肃穆的吟诵声……各种驱邪避秽的声响混杂在一起,如同魔音灌耳,在沈月陶昏沉的意识中不断炸开。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谁……谁在外面?好烦!”沈月陶蜷缩在床榻深处,摸索着用被子蒙住头。
“好难闻,还让不认人睡了!”
一股浓烈刺鼻的、类似烟火混合着古怪草药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听到外面有争执声,便跳下床,往外间走去。
“这杯有毒了,抓起来!这里面有小毒,也抓起来!这就是香灰水——喝多了不会要人命,会闹肚子,警告一下!”
“谁在外面?!”
外间瞬间一静。
“啊!竟然有用,沈小姐您终于醒了!”
一个穿着整齐官服、留着修剪得体胡须的中年男子迅速起身,随即意识到沈月陶只穿着中衣,发丝凌乱,连忙微微侧过身,非礼勿视。
沈月陶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目光扫过正在记录的一个小内侍,最后落在那个侧着身、显得有些尴尬的中年官员身上。
“赵……赵大人?” 她依稀记得这位似乎是东宫属官,姓赵,但一时想不起全名,语气带着刚醒的沙哑和疑惑,“这,不是我闺房么,您怎么在这里?”
赵霖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声音小些。
他保持着侧身的姿势,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解释道:“沈小姐莫惊,是殿下命下官在此照看。下官赵霖,您……您魇住了已有半月。自那日从北角殿回来后便神思恍惚。
恰逢您母亲新弥夫人和乌弥娜姑姑探望您,便将您接回府中。后面,便请了这些……”他指了指外面的周围那些和尚道士术士,“人来驱邪。”
沈月陶听着赵霖的解释,脑海中一片混沌。
魇住了?半个月?她只记得那具变成老妪的尸体,还有那撕心裂肺的腹痛和空茫感……之后的事情,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什么都记不清了。
“今日是多少号?”
“八月二十七日。”
原来自己竟然真疯了半个月?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红润,眼神清明,除了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哪里还有半分不好的样子?
抬手轻轻碰了碰左肩的伤口,那里原本狰狞的箭伤,此刻竟然只剩下一个淡粉色的、小小的疤痕,恢复得出奇地好。
沈月陶对着镜子自嘲地笑了笑,这年头发疯才是王道啊!活得健康,活得自然。
醒着的时候不是在担惊受怕就是在受伤,疯了的时候竟才是最好的。
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沈月陶站在窗边,看着杜鹃抱着一摞崭新的拜帖和礼单,脚步匆匆地穿过庭院,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清醒不过三天,这小院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
“恢复部分神智”仿佛是某种信号,触动了无数人敏感的神经。
最先来的,是她那位几乎要在她记忆里极少白日里出现在家中的父亲。他难得地出现在了她的院中,身后还跟着她那面色勉强的嫡母。
嫡母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言语间带着前所未有的热络与讨好,甚至还留下了她那一双儿女——柏哥儿和蓉姐儿。
“你们姐姐身子大好了,你们多陪陪她,增进增进姐弟感情。”父亲的话说得冠冕堂皇。
沈月陶只是淡淡笑着,看着那两个弟弟妹妹,彷佛自己房间一般,大大咧咧四处张望。
嫡母的不情愿几乎写在脸上,却又不得不强装慈和。
沈月陶心中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讯号能让嫡母周氏把姿态放得这么低?
紧接着,是母亲新弥夫人和乌弥娜姑姑的殷切关怀,长乐坊名下各位掌柜的谨慎问安,再到一些她听都没听过的官员家眷,那些拜帖上的名字看得人眼光缭乱,仿佛她一夜之间成了这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林婉清的拜帖厚厚一叠,竟有十封之多。
杜鹃从早忙到晚,处理这些雪花般的帖子和堆积如山的礼物,声音都带着疲惫:“小姐,这……这也太多了。按赵卫率的吩咐,除了亲眷,外头的人一个都没见。”
沈月陶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杜鹃略显僵硬的背影上。
这丫头自她醒来后,做事总带着一丝莫名的慌张,递茶时指尖微颤,回话时眼神闪烁,不似往日利落。
起初沈月陶只当是连日忙碌所致,仔细一看,杜鹃每次进出院子,眼神总会不由自主地飞快扫过院墙角落、廊柱阴影,甚至那几株枝叶繁茂的老树,仿佛在确认什么,又生怕看得太明显。
屋里和院中,明面上那些派来的护卫确实撤走了,实际上人应该没走,只是全都藏到了暗处。杜鹃这丫头,怕是偶然察觉到了这些隐匿的身影,又不敢声张。
还在拿自己钓鱼?是谁的手笔?赵珩?还是母亲新弥夫人和姑姑乌弥娜?或者……他们已然联手?
沈月陶端起微凉的茶盏,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瓷壁,心下沉吟。
那日赵霖言语虽简,但信息不少——她能如此顺利地被母亲和姑姑从东宫接回府中“静养”,紧接着便是大张旗鼓的驱邪法事,这背后若无人首肯甚至推动,绝无可能。
赵珩会轻易放她离开东宫视线?除非,他认为将她置于此处,比留在东宫更能引出他想钓的鱼。
而母亲和姑姑……她们知晓多少?才能和赵珩联手,她们在这场局中,扮演的是保护者的角色,还是同样别有所图?
好得很啊。真是又只有自己是个新瓜蛋子,权势啊,难怪人人心向往之。这般被人推着走的感觉并不好,即便是被以“关心、爱护”的名义。
“杜鹃,”沈月陶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杜鹃吓了一跳,猛地回神,连忙应道:“小姐有何吩咐?”
“去告诉外面递帖子的,就说我邪祟初退,神思仍倦,需静养些时日,不便见客。所有礼物,登记在册,原样收好,一概不动。”她顿了顿,补充道,“林小姐的帖子应了,九月三号的游湖,我一定会去。”
“可是!”杜鹃有些为难。
“没什么可是,今日我已听到不少碎嘴说三道四,正好断了流言。另外,帮我把月朗请来。”
她倒要看看,这重重迷雾之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既然无人告知她这“诱饵”实情,那她便自己来瞧,自己来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