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
“我不想活了。”凌晨两点,张莉的手机突然弹出一条短信,发信人是化工学院大三女生周婷。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让那句冰冷的话显得格外刺眼。她立刻拨通周婷的电话,响了十几声才被接起,听筒里传来压抑的哭声,还有刀片划过硬纸板的“刺啦”声——那是张莉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像极了十年前的自己,也曾在宿舍里握着刀片,对着邓鑫元的电话说“活着太累了”。
“周婷,你在哪?别做傻事,我马上过去。”张莉抓起外套就往学校跑,高跟鞋踩在深夜的马路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寒风灌进衣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冷,脑子里全是周婷的样子:那个总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连作业都要用捡来的废纸写的姑娘。她太清楚这背后的绝望:周婷父母离异后跟着奶奶生活,为了凑齐每年6800元的学费,每天课后要去餐馆洗碗到凌晨,周末还要顶着太阳发传单,连轴转了半年,长期睡眠不足患上重度抑郁,上次辅导员就红着眼眶说“这孩子总躲在被子里哭,手腕上有好几道划痕,劝都劝不住”。
半小时后,张莉撞开周婷宿舍的门。昏暗的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手机屏幕亮着微弱的光。周婷坐在地上,背靠着衣柜,手里攥着一把美工刀,手腕上的新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地上的纸巾,旁边散落着几张写满“我没用”“对不起奶奶”的纸。“丫头,把刀放下,听话。”张莉慢慢蹲下来,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飞一只受伤的鸟,“我以前比你还严重,每天都想自杀,枕头底下藏着抗抑郁的药,连做梦都在哭,觉得自己是全世界的累赘。”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旧药盒,塑料外壳已经泛黄,里面装着几板褪色的药片,还有一张折得整齐的病历单——那是十年前她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的证明。“你看,这是我22岁时的病历,还有邓书记陪我去医院的挂号单,上面还留着他的签名。”张莉把药盒轻轻递过去,指尖拂过病历上的日期时,眼眶突然发热,“我爷爷走那年,家里欠了一堆债,我也没钱交学费,每天打三份工,有次在食堂晕倒,是邓书记背着我去医院。他走了两公里路,汗湿了衬衫,却跟我说‘张莉,你不是孤单一人,你的身后有我们’。现在我也想对你说,周婷,你身后有我。”
周婷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眼泪决堤而出,她扑进张莉怀里,哭得浑身发抖:“张老师,我太累了,奶奶的腿不好,我却连医药费都凑不齐,我真的没用……”张莉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轻声安慰,手里早已备好的碘伏棉签,小心翼翼地擦过她手腕的伤口:“跟我回出租屋住吧,那里有阳光,还有我刚买的小雏菊,开得可好看了,你肯定会喜欢的。”
张莉的出租屋只有三十多平米,却收拾得格外温馨。她帮周婷铺好沙发床,又转身进了厨房,没多久就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粥:“上次跟你奶奶打电话,她说你小时候最爱喝这个,我特意跟她学了做法,你尝尝合不合口味。”周婷捧着碗,粥的热气模糊了眼睛——这是她半年来第一次喝到热乎饭,以前为了省钱,她每天只买两个馒头当三餐。张莉坐在旁边,没有讲大道理,只是翻出自己当年的日记,指着其中一页给她看:“你看这页,我写‘今天邓书记陪我走了五公里,听我说爷爷种玉米的故事,他说爷爷肯定希望我好好活着,看着我毕业’。以后你有想说的,不管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都可以跟我说,我一直听着。”
接下来的半年,张莉成了周婷的“专属陪伴”。每天早上七点,她都会提前在图书馆门口等周婷,手里总提着一份加蛋的豆浆油条——知道周婷舍不得吃早饭,她就每天换着花样带早餐,有时是包子,有时是蒸饺,总说“我今天起晚了,买多了,你帮我吃点”。上午陪周婷补落下的《化工原理》,周婷对公式推导不理解,张莉就拿出草稿纸,一笔一画地画图讲解,像当年邓鑫元帮她补高数一样,连课间十分钟都不放过;下午带她去工坊的“心理小屋”,教她做呼吸放松训练,书架上摆满了张莉手写的“情绪卡片”,每张卡片正面画着小太阳、小花朵,背面都写着“周婷,你很棒,再坚持一下”。
周末时,张莉总带着周婷去敬老院做公益。她们陪老人晒太阳、剪指甲,周婷给老人讲酉阳老家的故事——那里有奶奶种的玉米地,有山间清澈的溪流,还有她小时候在田埂上捡过的贝壳。有次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拉着周婷的手,摸着她的头发说:“丫头,你声音真好听,要多笑笑,笑起来肯定好看。”周婷愣了愣,嘴角慢慢扬起,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张莉看着她的侧脸,悄悄给邓鑫元发了条短信:“邓书记,周婷笑了,像春天刚开的花一样。”没过多久,邓鑫元回复:“好样的,咱们要让这朵花一直开下去。”
张莉对周婷的关怀无微不至,周婷的羽绒服洗得变薄,重庆的冬天冷,她就把自己去年买的新羽绒服洗干净,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周婷床头,说是“朋友送的,我穿太大了,你试试合不合身”;周婷的书包破了个洞,书本都露在外面,张莉第二天就带了个新书包,说是“工坊给优秀志愿者的奖励,你最近帮老人做事很积极,这是你应得的”;有次周婷半夜饿醒,小声说“想吃奶奶做的腊肉”,张莉听在心里,当天晚上就开车去酉阳——四个小时的盘山公路,她凌晨三点才到村里,敲开周婷奶奶家的门时,老人还在灯下缝补衣服。
祖孙俩在出租屋里包粽子时,周婷的奶奶拉着张莉的手,老泪纵横:“张老师,谢谢你啊,这孩子总说怕给我添麻烦,从来不肯跟我说苦。上次她打电话,还说在学校吃得好、穿得暖,我还以为是真的……”张莉帮老人擦去眼泪,轻声说:“阿姨,您放心,有我在呢。当年邓书记也帮我接爷爷来学校,他说‘家人在,孩子就有底气’。以后您常来重庆,咱们一起陪周婷。”那天晚上,周婷吃了三个粽子,还主动给张莉盛了一碗,小声说“张老师,你做的粥和奶奶做的一样香”。
周婷的病情渐渐好转,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临近毕业季,同学们都忙着准备招聘会,周婷却躲在宿舍不肯出门。“张老师,我是不是太没用了?连套面试的西装都买不起,面试官肯定会看不起我的。”电话里,周婷的声音带着哽咽,张莉心里一酸,想起当年自己找工作时,也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在面试公司门口徘徊了半个多小时,始终没敢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