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坡下的草丛里，楚然趴在地上，心脏还在疯狂擂鼓，耳朵里嗡嗡作响，浑身骨头疼得像要散架。
上方土坡边缘，激烈的打斗声、妖狼的惨嚎和巡逻队员的呼喝声渐渐平息，最终归于寂静，只剩下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以及浓郁的血腥味和…那股挥之不去的、独特的檀香气味。
结束了？
楚然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扒开草丛往外看。
只见坡上，三头赤眼妖狼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显然是被巡逻队合力击杀了。赵虎等人正在收拾战场，包扎伤员，人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和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个巡逻队员正在检查那头被香料糊脸的妖狼，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赵师兄，你看这狼…鼻子和嘴巴里全是香檀兽的香料碎末，难怪它刚才发疯似的甩头，这玩意儿刺激性不小啊。”
赵虎走过去，蹲下身看了看，又捡起一块掉在地上的香料闻了闻，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怪异：“香檀兽的香料…虽气味独特，但向来以温和醇厚着称，从未听说过能驱狼，更别说让炼气中期的妖狼如此厌恶失控…真是邪门了。”
另一个队员接口道：“可不是嘛！刚才那小子…叫什么来着？楚然？要不是他恰好带了这玩意儿，又恰好拍那狼一脸，吸引了妖狼注意，给我们创造了机会，咱们这次怕是要栽跟头！”
“是啊，虽然那小子修为不济，运气倒是真他妈的好！”有人感慨道，语气复杂。
赵虎沉默片刻，站起身，目光扫向楚然滚下去的那个土坡，扬声道：“楚然！没事了！出来吧！”
楚然这才敢慢慢爬起身，一瘸一拐、灰头土脸地重新爬上土坡。他看到那三头妖狼的尸体，胃里一阵翻腾，连忙移开视线。
“没受伤吧？”赵虎打量着他，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没…没事，就是摔了几下。”楚然连忙摇头，心有余悸。
赵虎点点头，指了指地上的狼尸：“这次能击杀这三头畜生，你…嗯…你那香料，也算歪打正着，立了一功。回去后，我会如实上报。”
楚然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立功？用香料砸狼立功？这功劳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多谢师兄。”他只能干巴巴地应道。
清理完战场，队伍稍作休整，便带着伤员和妖狼尸体返程。回去的路上，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队员们看楚然的眼神也少了之前的轻视，多了几分好奇和…难以言喻的探究。
楚然自己却高兴不起来。他摸着空空如也的香料袋，心里五味杂陈。这次又是靠那诡异的运气捡回条命，但方式越来越离谱，越来越引人注目。这绝不是好事。
果然，一回到宗门，他们这支巡逻小队遭遇妖狼袭击、并最终反杀的消息就迅速传开了。而楚然用“香檀兽香料意外击退妖狼”的细节，更是以各种夸张的版本在外门弟子中疯传。
“听说了吗？楚然那家伙，随身带着香檀兽的粪蛋子，关键时刻当暗器用，把妖狼给熏跑了！”
“什么暗器！我听说是他修炼了秘法，能把香料变成毒雾！”
“扯淡！分明是他运气好，那妖狼正好对那味道过敏！”
越传越玄乎，楚然“运气逆天”的名头再次响彻外门，甚至蒙上了一层更加神秘（或者说诡异）的色彩。
连灵兽园的刘管事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拍着他的肩膀，啧啧称奇：“好小子！老子让你去巡逻，你给老子开发出香料的新用途了？行！以后库房里用不完的陈年香料都归你了！说不定哪天还能救你一命！”
楚然：“…” 他一点都笑不出来。
更让他不安的是，这次事件似乎引起了更高层面的注意。
第二天，他便被传唤至外门执事殿偏殿。殿内，钱管事依旧笑眯眯地坐在一旁，而主位上坐着的，却不再是戒律堂的吴执事，而是一位身着朴素灰袍、面容清癯、目光平静却深邃得令人不敢直视的老者。
楚然从未见过这位老者，但他身上那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息，让楚然瞬间明白，这绝对是一位宗门内地位极高的长辈。他连忙恭敬行礼：“弟子楚然，拜见长老，拜见钱管事。”
钱管事笑着介绍道：“楚师侄，这位是内门的穆长老，今日特意前来，想了解一下前日巡逻遇袭之事。”
内门长老？！楚然心里猛地一紧，头垂得更低了。
穆长老的目光落在楚然身上，并无压迫感，却仿佛能洞悉一切。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楚然，不必紧张。老夫只是听闻此次巡逻遇袭，你以香檀兽香料惊退妖狼，颇觉新奇，故来一问。你将当时情形，细细道来即可。”
楚然不敢隐瞒，也不敢添油加醋，将当时如何遇袭，如何慌乱之下拍出香料，妖狼如何反应异常，自己又如何侥幸滚下土坡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最后强调：“弟子当时只是慌乱之举，绝无他意，能惊退妖狼纯属侥幸，全靠赵虎师兄和诸位师兄奋力搏杀…”
穆长老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楚然说完，才微微颔首：“嗯，机缘巧合，临危应变，也算难得。”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听闻你入门前灵根不显，修行艰难。如今观你气息，已至炼气初期巅峰，进境似乎不慢。可是近来有何际遇？”
楚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果然问到修为了！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他强行镇定，恭敬回答：“回长老，弟子前些时日偶得三枚清心丹，服用后略有所得。加之在灵兽园当值，心绪稍宁，故修炼比往日顺畅些许。”
“清心丹？”穆长老目光微动，“苏婉那丫头换给你的？”
“是…”
“嗯。”穆长老不再追问修为，反而将话题引回了香料上，“那香檀兽香料，你平日接触颇多，可觉有何特异之处？”
楚然一愣，老实回答：“弟子愚钝，只觉那香料香气特殊，于安神静气似有些微效果，但…但从未想过能惊退妖兽…”
穆长老沉吟片刻，忽然道：“你身上可还有此物？取来予我一观。”
楚然连忙从怀里掏出刘管事新给他的几块备用香料，恭敬呈上。
穆长老接过那深褐色的香料块，并未放在鼻下嗅闻，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目光落在香料上，眼神深邃，仿佛在感知着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
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将香料递还给楚然，淡淡道：“此物确是寻常香檀兽香料，只是…蕴养的灵兽不同，周遭水土有异，其性亦会略有偏差。你能误打误撞，以之惊扰妖狼嗅觉，也算是一桩巧事。”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已经为那离奇的“驱狼”事件找到了合理解释。
穆长老不再多言，挥了挥手：“此事已了，你去吧。日后修行，仍需脚踏实地。”
“是！弟子谨遵长老教诲！”楚然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快步退出了偏殿。直到走出老远，他才长长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面对那位穆长老，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彻底看透了一般，毫无秘密可言。幸好，对方似乎并没有深究的意思。
偏殿内，钱管事看向穆长老，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眼神却有些探究：“穆师叔，您看这小子…”
穆长老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目光望着殿外楚然消失的方向，平静道：“运势缠身，福祸相依。那香料之上，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非比寻常的‘缘法’之力，虽微弱，却精纯古老，绝非寻常。这非他自身所有，应是身怀异宝，且那异宝…灵性十足，竟懂得借物显化，为他化解灾厄，甚至…暗中滋养其根基。”
钱管事眼中精光一闪：“异宝？果然如此！那…”
穆长老放下茶杯，淡淡道：“不必深究，亦不必干预。宝物有灵，自择其主。强求反易招致祸端。此子心性尚可，非奸恶之徒。且看其运道能持续几何，又能走出多远吧。宗门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些变数，未必是坏事。”
钱管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师叔说的是。那…林枫那边？”
穆长老神色淡然：“小辈间的意气之争，无足挂齿。林家若识趣，便不会因小失大。若不识趣…自有宗规。”
“弟子明白了。”
楚然自然不知道殿内的对话。他只知道，自己似乎又过了一关，但也被更高层的人物注意到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灵兽园，却发现园子外围了不少弟子，对着里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就是他！用香料砸狼那个！”
“啧啧，这运气真是没谁了！”
“听说内门长老都亲自过问了！”
楚然头皮发麻，低着头想赶紧溜回自己的小屋。
“楚哥！楚哥！”朱富贵那胖乎乎的身影却猛地从人群里钻出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激动得满脸红光，“你太牛逼了！香喷喷退妖狼！现在外门都传遍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哥！快跟我说说，那香料还有没有？卖我几块防身呗？价钱好商量！”
楚然被他吵得脑仁疼，挣脱开来，没好气道：“没有！那玩意儿对狼有用对你没用！赶紧走！”
好不容易打发走朱富贵，楚然回到屋里，关上门，感觉身心俱疲。
这运气带来的关注度，已经快让他喘不过气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楚然正在给香檀兽添水，一个穿着核心弟子服饰、面容陌生的青年来到了灵兽园，直接找到了他。
那弟子神情冷淡，递给他一个小巧的锦盒。
“楚然师弟？林枫师兄念你此次巡逻受惊，特赠‘凝碧丹’一枚，以示抚慰。望你好自为之。”那弟子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和警告意味。
楚然接过那冰冷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躺着一枚碧绿莹润、药香扑鼻的丹药。凝碧丹，价值更在清心丹之上，对稳固修为、疗愈暗伤有奇效。
林枫会这么好心来抚慰他？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分明是警告！是炫耀！是用这枚昂贵的丹药来提醒他彼此间的身份差距，让他识相点！
楚然握着那锦盒，手指微微收紧。
他抬起头，看着那传话的弟子，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多谢林师兄厚赐。还请师兄转告，楚然人微言轻，受之有愧。但宗门赏罚分明，既赐下，便却之不恭了。”
那弟子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平静地收下，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说完，转身离去。
楚然看着那弟子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锦盒中那枚价值不菲的凝碧丹，嘴角勾起一丝冷冷的弧度。他将丹药收起。
“林枫…这梁子，我记下了。”
他转身，继续拿起水瓢，一下一下，认真地给那些温顺的香檀兽添水，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静和坚定。
运气或许能救他一时。
但要想真正站稳，不再受人摆布和威胁，他必须拥有…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