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和穆琯玉约定了七日之约后,柳无痕感觉自己快疯了。
他期待又恐惧。
期待再见到她,哪怕只是远远一眼;恐惧她醒来后,会用那双曾经盈满信任的眼睛,冰冷地刺穿他。
“柳无痕,你真让我恶心。”
光是想象这句话从她唇间吐出的样子,他就恨不得折断自己的脖子。
第一日。
西郊的秋芙蓉开得正烈,艳红如血,灼灼烧进柳无痕的眼底。
他站在园外,玄铁折扇在掌心敲了敲,翡翠般的眸子冷得渗人。
“清场。”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刀,剐得身后帮众脊背发寒。
“帮主,这园子是公家的,游人甚多,若强行驱赶……”
“那就买下来。”
他头也不回,扇尖点向最近的一株芙蓉,花瓣应声而落。
“今日之后,园子里除了花,连只虫子都不准留。”
第二日。
最好的客栈在芙蓉园对面,名“栖霞阁”。
柳无痕踏入时,掌柜正点头哈腰地迎上来,却在看清他眼神的瞬间僵住。
“接下来一个月,客栈我包了。”
他指尖一弹,一袋金叶子砸在柜上。
“现有的客人,双倍赔偿,请走。”
掌柜咽了咽口水。
“可、可天字房的贵客是太守的亲……”
“砰!”
折扇猛地合拢,扇骨抵住掌柜咽喉。
柳无痕俯身,笑得温柔又瘆人。
“需要我亲自去‘请’吗?”
“不不……小的马上帮柳帮主请人。”
第三日。
他亲自去看了天字房。
床褥要最软的云锦,熏香要淡而清冽的雪松,窗棂的角度必须正对芙蓉园最盛的那一片,这样她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精心准备的“赔罪”。
“这花瓶……”
他盯着案几上的青瓷,突然冷笑一声,抬手扫落。
“俗。”
让人换了白釉缠枝纹,插一支半开的芙蓉,恰如她羞恼时微红的脸。
第四日。
他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她死了,死在他碰不到的地方,而萧景琰抱着她,对他冷笑:“你连为她收尸的资格都没有。”
他暴怒地掀翻桌案,瓷器碎裂的声音惊动了守夜的苏清荷。
“无痕。”
“滚!”
苏清荷没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手。
“你现在的样子……”
“若她看见,只会逃得更远。”
柳无痕僵住了。
苏清荷从怀中拿出一瓶药丸递给他。
“能暂时压制功法反噬,但……最多一个月,之后的副作用可能会比戒断痛苦百倍。
“比戒断痛苦百倍?”
柳无痕低笑出声,指节捏着青瓷药瓶,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碾碎。
他忽然抬眸,翡翠般的眼瞳在暗处泛着幽光,像一头濒临失控的凶兽。
“苏清荷……”
他嗓音沙哑,带着几分癫狂的愉悦。
“你觉得我现在还不够痛吗?”
第五日。
他站在雪映糖阁的墙根下,从深夜到破晓,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鹤羽耳坠,却始终没敢翻进去。
第六日。
他突然安静下来。
沐浴,更衣,将身上所有的血腥气洗净,连指甲缝都修剪得圆润整齐。
第七日。
他站在清雨阁庭院,看着从花瓣上滑落的露珠。
像极了她那日的眼泪。
他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
“浅浅……”
他终究没说完后半句。
终于到了约定的日子。
天光未亮,柳无痕已立在雪映糖阁外。
玄色衣袍被晨露浸得微潮,鹤羽耳坠凝着霜气,随他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院门,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折扇扇骨。
门开了。
穆琯玉抱着一筐药草,挑眉看他。
“柳帮主来这么早?”
他喉结滚动,嗓音绷得发紧。
“她呢?”
“外出了。”
穆琯玉侧身让他进门。
“等不等,随你。”
梧桐叶影西斜,石桌上的茶凉了又换。
柳无痕的视线死死钉在远处那件粉色衣裙上,衣袂随风轻晃,像她从前转身时扬起的发梢。
他忽然想起她总爱穿这样娇嫩的色彩,明明能一拳将他打飞,却偏生喜欢这种柔软到刺眼的颜色。
风掠过,衣摆轻轻摇曳。
他无意识地向前一步,指尖几乎要触到那片布料,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猛地收手,仿佛那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不,不能碰。
碰了,这幻象就会碎。
就像那日她倒在他怀里呕出的血,滚烫的,真实的,却再也抓不住。
“呵……”
他低笑一声,指节抵住眉心,力道大得几乎要按碎骨头。
柳无痕,你在干什么?
像个痴汉一样盯着她的衣裙看?
真恶心。
折扇“唰”地展开,扇刃寒光凛冽。
他盯着自己的倒影,忽然很想划破这张脸,这张让她露出厌恶神情的脸。
但最终,他只是缓缓合上扇子,喉结滚动,咽下所有翻涌的暴戾。
……不能吓到她。
……不能再吓到她。
暮色渐沉,那件粉色衣裙被晚霞染成血色。
柳无痕立在梧桐树下,掌心真气翻涌,一片落叶在他指间无声化作齑粉。
她是不想见他吗?
这个念头绞得他呼吸凝滞。
穆琯玉走近,将一盒点心递给他。
“柳帮主,等人这事急不得。”
她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
“既然都等了四年了,还差这几个时辰吗?”
他盯着食盒,没接。
等?
他当然能等。
可若她今日不来,明日不来,后日仍不来……
他忽然低笑一声,笑声嘶哑,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穆姑娘。”
他抬眸,绿瞳在暮色中泛着幽冷的光。
“若她今日不来……”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连威胁的资格都没有。
夜色彻底笼罩庭院,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柳无痕仍立在原地,食盒未动,茶已冷透。
门口传来马蹄声,他猛地抬眸。
姚浅凝正翻身下马。
她没有束发,青丝被夜风吹得凌乱,像一幅被撕碎的画。
裙摆上沾着暗红的血印,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他心尖上。
她受伤了?
谁伤的她?
她没有看他。
一眼都没有。
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衣袂掠过石阶,带起一缕染血的风。
“砰——”
楼上传来门关上的声响,很轻,却像一柄重锤,将他钉在原地。
夜露浸透衣袖,凉意渗进骨髓。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伤痕,忽然低笑出声。
等到了。
又好像,什么都没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