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浅凝伏在寒无咎宽阔却紧绷的背上,夜风从耳边掠过。
他疾行的速度极快,却又异常平稳,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可能颠簸到她的路径。
掌心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但她的思绪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这具身体所散发出的、混合着担忧、焦灼以及某种更深沉压抑的情绪。
她忽然想起了竹屋里那未尽的缠绵,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她微微侧过头,嘴唇几乎贴近他的耳廓,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细微的歉意?
“阿咎。”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小屋?”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更直接的、几乎戳破那层窗户纸的问话。
“你都……看到了吗?”
这句话让寒无咎疾驰的身影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虽然立刻恢复了速度,但那瞬间的凝滞却暴露了他内心的震荡。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动作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灰蓝色的眼眸直视前方浓重的夜色,却仿佛没有焦点,某种被戳破的、混合着刺痛与慌乱的情绪在那片冰湖下剧烈翻涌。
他沉默了极短的一瞬,那沉默却沉重得压人。
最终,一个极其低哑、几乎被风吹散的单音节从他紧抿的唇间溢出。
“……嗯。”
承认了。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纠缠的身影,那灼热的喘息,那被吻得红肿的唇瓣,那一切他从未想过会与她关联、却真切发生在他眼前的景象。
这简单的承认之后,是更深的沉默。
他没有解释是哪一刻来的,没有描述看到了多少,也没有为自己隐匿在暗处的行为辩解。
所有的情绪,那几乎焚毁理智的暴怒、那尖锐如刺的嫉妒、那如同自身所有物被侵犯的滔天不适,以及此刻那无处安置的慌乱和一丝被她察觉后的无措,全都压缩在这一个沉重的音节里。
他背着她,继续在夜色中穿行,但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仿佛在等待某种审判,又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即将破笼而出的东西。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刻意控制的痕迹,沉重而压抑。
姚浅凝的心因他那一声沉重而痛苦的承认,微微停滞了一瞬。
他果然看到了……
他是第一个……让她在这个荒谬的世界里,真正喜欢上的人……
本不想让他看见的。
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必能清晰捕捉的歉疚和无奈掠过心底。
但很快,更清醒的认知覆盖了这丝柔软。
阿咎,如果你决定要留在我身边,这样的事情,以后或许只会多,不会少。
她的路,注定如此。
他要么完全接受,包括所有他不愿看到的“表演”,要么……
她没有再想下去,而是选择了一种更直接的方式,去确认这份她潜意识里或许也在乎的“唯一”。
她将脸更深地埋进他微凉的颈窝,呼吸间全是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凛冽寒意的冷香,这味道奇异地让她感到安心。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罕见的、卸下所有算计后的柔软和依赖,轻声问道。
“阿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丢下我的吧?”
她的话语,猝不及防地射穿他层层冰封的防御,直刺入那颗因她而重新跳动的心脏最深处。
他感觉到她将脸埋入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熨贴着他微凉的皮肤,那全然的信任姿态比任何利刃更具威力,让他方才所有压抑的暴戾与刺痛,都在这一刻化为一种沉重而酸涩的悸动。
他沉默了极短的刹那,并非犹豫,而是在消化这份过于珍贵的重量。
然后,他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下颌无意间轻轻蹭过她的发丝。
“不会。”
“永远不会。”
他重复道,像是为了确认,也像是为了说服自己。
无论看到什么,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她选择以何种方式走下去……他这条命,这颗心,早已不是他自己的。
丢弃她?
那等同于将他自身投入永夜,彻底湮灭。
他托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以一种绝对守护的姿态,继续在夜色中疾行,用行动无声地补全了那句未能说出口的后续。
除非我死。
听到他的回答,姚浅凝思绪忽然飘远,穿越了五年的时光,落回了那个曾经四个人一起居住的露台小院。
那时月色同样冰凉,他静立在一旁,身影青涩而单薄,灰蓝的眸子里是全然的不解与纯粹的专注,只会因她一个简单的指令而转动。
她记得自己曾笑着逗弄他,将亲手做的奇怪糕点塞进他手里,看他茫然却依旧乖乖咽下。
那时的一切似乎简单得多,他只是她懵懂想要靠近和“养成”的冰雕,而她则是他整个世界唯一的光源。
如今,时光荏苒,他们都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执行命令的人偶,懂得了痛苦,拥有了炽热到烫人的情感,会因她而嫉妒、而疯狂。
她也早已不是那个仅凭一腔冲动行事的少女,她的路铺满了算计与不得已的“表演”,染上了风霜与血色的痕迹。
变了太多,太多……
可兜兜转转,穿透所有阴谋、伤害与别离,此刻背着她、为她痛、为她隐忍的,依旧是他。
那颗为她而跳动的心脏,隔着血肉与衣料,依旧沉稳地撞击着她的感知。
万般思绪涌上心头,最终化作一声闷闷的、带着无尽疲惫与依恋的叹息,融化在他微凉的颈窝里。
“……阿咎,我好想你。”
想的不仅仅是这五年的分离,想的更是那段相对纯粹的时光,想的更是这个无论变成何种模样、无论她做了什么,最终都会回到她身边,将心跳与忠诚一并献上的他。
寒无咎的整个世界,在她带着哽咽的、温热气息拂过他颈侧皮肤的那一刹那,骤然收缩,又轰然炸开。
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不是出于警惕或指令,而是一种纯粹源自本能的、巨大的冲击带来的僵滞。
“……浅浅。”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她的名字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沙哑得几乎破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受宠若惊的颤抖。
他感受到了。
颈窝处传来细微的、温热的湿意。
她……哭了吗?
因为这个认知,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尖锐的心疼瞬间攫住了他。
他想转头看她,想抬手替她擦掉眼泪,却又害怕任何动作都会惊扰了这片刻她主动的靠近与依赖。
他只能僵硬地维持着背她的姿势,微微偏过头,下颌几乎要触碰到她的发顶,用一种极其僵硬的、却尽可能轻柔的动作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头发。
那是他所能表达的、最极致的安慰与回应。
他灰蓝色的眼眸在夜色中睁得很大,里面翻涌着剧烈的情感风暴,震惊、狂喜、无措、心疼……最终全部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爱重。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为更加沙哑笨拙的一句。
“……我在。”
一直会在。
他重新迈开脚步,不再是之前那种杀手般高效冷硬的疾行,而是变得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仿佛背上承载的是他整个世界唯一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