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城的天空似乎永远蒙上了一层铅灰色的阴霾,连带着整座城市的色彩都黯淡了几分。街道上依旧“井然有序”,但这种秩序透着一种冰冷的死寂。人们行色匆匆,目光低垂,避免不必要的交谈,连孩子们都被大人紧紧拉住,减少了在外的嬉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随时会有一双冰冷的眼睛从阴影中投来审视的目光。
这种压抑的源头,直指暴风要塞深处那间昏暗的战略室,以及端坐其中、头戴裂冠的摄政王。
伯瓦尔·弗塔根的统治并未停留在军事管制和经济控制层面。他敏锐地(或者说,被王冠的黑暗低语引导着)意识到,真正的不稳定源于思想,源于记忆,源于那些无法被钢铁和律条完全束缚的内心。要巩固他的“新秩序”,必须从灵魂的层面进行塑造和……加固。
于是,一项更加隐秘、也更加深入骨髓的政策,开始如同无声的毒雾般,在暴风城内蔓延。
它始于对安度因·乌瑞恩国王的公开定调。
一份由摄政王亲自签署、在全国各处公告栏和通过宣讲员反复宣读的官方文告,重新定义了已故国王的形象。文中,安度因的仁慈被描述为“在黑暗时代显得脆弱的理想主义”,他的牺牲被强调为“因其过于接近黑暗而导致的、令人痛心的悲剧性失误”,而他的逝去,则被塑造成一个“警示”——警示所有民众,必须绝对服从于一个更加强硬、更加“清醒”、更加注重“实际”的领导核心,即摄政王伯瓦尔·弗塔根领导下的新体制。
subtly (潜移默化地),安度因的形象从一个受爱戴的、不幸牺牲的年轻君主,被扭曲成了一个象征性的、因“软弱”和“错误”而招致灾祸的反面教材。公众的哀悼被引导向一种对“更强有力领导”的渴求和对“过去错误”的反思。
紧接着,针对那场“灾难”和 ongoing (持续中)的“威胁”的宣传教育全面启动。
所有酒馆、集市、公共广场的闲谈和讨论被严厉禁止。取而代之的,是由“思想督导官”(通常由神情冷漠、语气僵硬的低级官员或经过“筛选”的牧师担任)组织的、强制性的集体学习会。在这些集会上,民众被反复灌输一套简单而绝对的理念:
外部威胁无所不在,形式诡异,可能以任何形态出现。 怀疑、软弱、个人情感、对过去“错误政策”的怀念,都是可能被黑暗利用的致命弱点。 唯一的生路在于绝对信任摄政王的领导,无条件服从命令,保持高度警惕,举报任何可疑言行(包括亲友),维护内部的“纯粹”与“团结”。
这些理念被简化成朗朗上口的口号,被要求反复诵读,直至刻入本能。
“警惕是盾,服从是剑!” “纯净之心,坚不可摧!” “一人之疑,危及全城!”
同时,一种对“旧时代”的系统性贬低开始了。瓦里安时代的尚武被隐晦地批评为“缺乏远见”,安度因时代的开放与宽容被直接指责为“滋生腐蚀的温床”。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衬托当前“铁冕时期”的“必要”与“正确”。
效果是显着而令人心悸的。
人们开始变得沉默,不仅仅是出于恐惧,更出于一种被强加的、深深的自我怀疑。他们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压抑自己的情感,警惕自己的念头,甚至对家人和好友也产生了莫名的隔阂与猜忌。邻里之间的互助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相互监视的氛围。一句无心的抱怨、一个疲惫的眼神、甚至一次对过去时光短暂的叹息,都可能被记录下来,成为“思想不坚定”的证据。
暴风城,正在被一点点地抹去过去的色彩,被套上一副统一而冰冷的思想钢印。
而这股寒流,也毫不意外地吹向了暴风城的大教堂。
本尼迪塔斯站在空荡了许多的圣光大厅中,感受着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往日里前来祈祷、寻求慰藉的信徒变得稀稀拉拉,且个个面带忧惧,行色匆匆,祈祷后便迅速离开,不敢多做停留。就连一些低阶牧师,眼神中也充满了困惑与动摇,他们接受的“指导”越来越多来自于摄政王麾下的“督导官”,而非大主教传统的教义阐释。
圣光的教义,强调希望、宽容、坚韧与救赎。但这套教义,与当前城内弥漫的恐惧、猜疑和绝对服从的氛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一名“思想督导官”——一位面容刻板、眼神缺乏温度的年轻官员——此刻正站在本尼迪塔斯面前,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大主教阁下,摄政王大人希望教会能在当前艰难时期,更好地发挥‘稳定人心’、‘强化意志’的作用。这是最新的布道指南,请您过目,并确保所有牧师在接下来的礼拜中严格遵循。”
本尼迪塔斯接过那份羊皮纸,目光扫过上面一条条冰冷而绝对化的指令:要求布道重点强调“服从即美德”、“怀疑即原罪”、“集体的生存高于个人的救赎”……
老主教的手微微颤抖。这完全背离了圣光的核心教义!
“这……圣光教导我们……”本尼迪塔斯试图反驳。
“圣光也教导我们要认清现实,大主教阁下。”督导官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当前的现实是,任何软弱和犹豫都可能导致整个王国的毁灭。摄政王大人正是在践行一种……更‘切实’的守护。教会应当支持,而不是成为不稳定因素的源头,您说呢?”
话语中的威胁,冰冷而清晰。
督导官离开后,本尼迪塔斯独自站在圣光之泉前,久久无言。泉水中倒映出他苍老而疲惫的面容,以及眼中那深不见底的迷茫与挣扎。
他回想起安度因最后那充满痛苦的呓语:“……光……不是……路……”
难道……圣光真的错了吗?在那无法理解的、纯粹的黑暗面前,信仰、希望、宽容……这些是否真的只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幻影?
是否唯有伯瓦尔那条冰冷、铁硬、摒弃了所有人性弱点的道路,才是生存下去的唯一选择?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思想钢印,正在试图烙印的,不仅仅是普通的民众。
它也在悄然扭曲着圣光的代言人,试图将最后的信仰堡垒,也纳入那无声而冰冷的缰绳控制之下。
本尼迪塔斯望着那依旧温暖、却似乎无法穿透心中寒意的圣光,第一次,对自己毕生的信仰,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暴风城的灵魂,正在被一寸寸地,拖入冰冷的铁幕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