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驿以南的丘陵地带,夜色比平原更浓,嶙峋的山石和稀疏的林木在黑暗中化作幢幢鬼影。赵武带着一百名精心挑选的老兵,如同潜行的狼群,悄无声息地埋伏在预定的小路两侧。这里是从王家庄北返李家坡的必经之路,道路在此处收窄,一侧是陡坡,一侧是长满灌木的洼地,是打埋伏的理想地点。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气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战士们埋伏在冰冷的岩石后或枯黄的草丛中,努力平复着粗重的呼吸,手指紧紧扣着燧发短铳的扳机或是弓弦,眼睛死死盯着下方那条在月光下泛着微白的小路。
时间一点点过去,远处终于传来了隐约的嘈杂声,如同闷雷滚过地面。声音越来越近,火光也出现了,是敌军前锋举着的火把。借着火光,可以看清来的正是刘希尧的队伍,队伍拉得极长,毫无纪律可言。前面是咋咋呼呼的开路喽啰,中间是浩浩荡荡、装载着抢来财货和粮食的大车,骡马的嘶鸣和民夫的哭喊交织在一起,队伍的尾部更是混乱不堪,不少兵卒喝得醉醺醺的,步履蹒跚。
赵武伏在一块巨石后,眼神锐利如鹰,仔细搜寻着有价值的目标。他看到了几个骑着马、吆五喝六的头目,也看到了那些被绳索串着、步履蹒跚的俘虏。怒火在他胸中燃烧,但他牢记着张远声的命令:骚扰、迟滞、制造混乱、重点狙杀头目。
“准备。”赵武压低声音,命令沿着埋伏线传递下去。
当敌军队伍中部,几辆装饰明显华丽、护卫也较多的马车进入伏击圈最佳射程时,赵武猛地一挥手下劈!
“打!”
“砰!砰!砰!”
燧发短铳的射击声并不密集,但在一片嘈杂中格外刺耳。埋伏在两侧的射手们冷静地瞄准目标,尤其是那些骑在马上的头目和车辆旁的护卫。
“啊!”
“有埋伏!”
“保护将军!”
惨叫声和惊呼声瞬间炸响。两名骑在马上的头目应声栽倒,一辆大车旁的护卫倒下了三四个。受惊的骡马嘶鸣着乱窜,撞翻了旁边的车辆,引起更大的混乱。
“放箭!”赵武再次下令。
一波箭雨射向混乱的人群,不求精准,只求制造更大的恐慌。
“敌袭!是官军吗?”
“快跑啊!”
刘希尧的队伍本就纪律涣散,骤然遇袭,又是夜间,顿时乱作一团。前面的想往前冲,后面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往后退,中间的被堵住,人喊马嘶,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撤!按预定路线,交替掩护撤退!”赵武见目的已达到,毫不恋战,立刻下令。
老兵们训练有素,迅速收起武器,三人一组,沿着预先勘察好的撤退路线,向山林深处退去,同时不忘在身后撒下铁蒺藜,设置简易的绊索。
然而,流寇中亦有老于行伍之辈。短暂的混乱后,一名满脸横肉、身披抢来的明军铁甲的彪形大汉(似乎是刘希尧麾下一个绰号“破山刀”的悍匪头目)挥舞着鬼头刀,砍翻了两个向后奔逃的溃兵,厉声吼道:“慌什么!不是大队官军!是小股毛贼!给老子追!砍了他们的头当球踢!”
在他的弹压下,约莫三四百名悍匪稳住阵脚,嗷嗷叫着向赵武他们撤退的方向追来。这些人是刘希尧的老营核心,凶悍异常,且熟悉山林作战。
撤退变成了危险的追逐战。赵武率部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夜不收留下的标记,且战且退,不时回身用火铳和冷箭射杀追得最近的敌人。但追兵人数占优,又悍不畏死,死死咬住不放。
在一处狭窄的山谷出口,赵武命令大部先撤,自己带着十余名亲兵断后。追兵蜂拥而至,短兵相接瞬间爆发!
“当!”赵武的腰刀架住“破山刀”势大力沉的一劈,火星四溅。两人都是勇力过人之辈,瞬间斗在一起。亲兵们也各自与追兵厮杀,山谷口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赵武虽勇,但毕竟连日疲惫,左臂旧伤也未痊愈,渐渐落了下风。“破山刀”狞笑着,一刀快过一刀。危急关头,一名亲兵舍身扑上,用身体替赵武挡了致命一刀,自己却被劈翻在地。
“二狗!”赵武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奋起余勇,一刀荡开“破山刀”的兵器,另一手抽出备用的短刃,猛地刺入对方腹部!
“噗嗤!”“破山刀”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身体的短刃,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踉跄后退。
“撤!”赵武趁机带着剩余亲兵,冲出了山谷,与接应的大部队汇合。追兵见头目重伤,也失去了锐气,不敢再深追,悻悻退去。
此战,赵武所部烧毁敌军粮车五辆,射杀大小头目七人,引起敌军巨大混乱,自身阵亡十一人,伤二十余人,赵武本人也添新伤,可谓惨烈。
当赵武带着疲惫不堪、伤亡不小的队伍返回张家庄时,天已蒙蒙亮。张远声和李崇文早已在庄门等候。
听完赵武的汇报,看着伤员被抬下去,张远声沉默片刻,拍了拍赵武未受伤的肩膀:“辛苦了,你们做得很好。先去治伤休息。”
李崇文看着队伍的背影,叹道:“虽有效果,但代价不小。刘希尧经此一扰,只怕更加警惕,与贺一龙的合流,也可能因此生出更多猜忌,但也可能……同仇敌忾。”
张远声望向南方,目光深邃:“猜忌的种子已经种下。毒蛇被惊扰,第一反应是盘起身子,露出毒牙,但也会更加警惕身边的同伴。我们要的,就是这片刻的迟疑和相互提防。”
他转身,语气斩钉截铁:“传令下去,全军戒备!真正的考验,马上就要来了。这一次,我们要在城下,彻底打断毒蛇的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