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洛水,河面结起了薄薄的冰凌。南岸新筑的三角铳台上,裹着双层棉袄的哨兵将手缩在袖子里,轮流对着一个粗陶盆里的炭火取暖,目光却始终不离对岸。那烽燧台顶的望楼上,也依稀能看到缩着脖子巡逻的人影。
这种诡异的平静,在一天深夜被打破。
胡瞎子亲自带着两个人,像拖死狗一样从庄外拖回一个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破布的黑瘦汉子。那汉子穿着臃肿的破棉袄,脸上带着冻疮和淤青,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怨毒。
“是‘过天星’前哨营的一个小头目,管着十几号人,今晚轮到他带人出来摸哨,被咱们的陷坑和伏候抓了个正着。”胡瞎子啐了一口,他脸上也添了道新划的血口子,“折了两个弟兄,才把这杂种囫囵带回来。”
总务堂旁边的审讯房里,炭盆烧得噼啪作响。赵武抱着臂,冷冷地盯着那被绑在柱子上的俘虏。张远声和李信坐在稍远处的阴影里。
胡瞎子扯掉俘虏嘴里的破布,那汉子立刻嘶声叫骂起来:“操你娘的!有本事给爷爷来个痛快!老子……”
“啪!”
赵武反手一记重重的耳光,将他后面的话抽了回去,血沫子从嘴角溢出。
“叫什么?在‘过天星’手下干什么的?”赵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杀气。
那汉子晃了晃脑袋,兀自嘴硬:“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爷爷叫刘三刀!要杀要剐……”
赵武没再动手,只是对旁边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上前,从炭盆里抽出一根烧红的铁钎,慢慢凑近刘三刀的脸。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刘三刀的硬气瞬间瓦解,身体剧烈扭动起来:“别!别!我说!我说!我是前哨营的营长,真名叫刘三……”
“你们营里,前些日子来的那两个穿百姓衣服的人,是什么来头?”赵武打断他,直接问出核心。
刘三刀眼神闪烁了一下,支吾道:“……是,是大当家朋友派来的,具体啥来历,咱……咱这种小人物哪知道……”
烧红的铁钎又逼近了几分,几乎要烫到他的眉毛。
“是北边来的!是北边来的!”刘三刀尖叫起来,“他们……他们带着‘过天星’大头领的信物!营里人都得听他们的!他们整天拿着个带镜片的棍子往你们这边看,还画图!”
“画什么图?”
“就……就你们这庄子,还有那些冒烟的窑,还有路上跑的车……都画下来了!”刘三刀为了躲避那炙烤,语速极快,“他们还问我们,你们火铳打得有多远,有多密,庄子里大概有多少能打的兵……”
李信在阴影中与张远声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对方的侦查,细致得超乎想象。
“他们人呢?”赵武追问。
“走了!五天前就走了!回北边复命去了!”刘三刀忙不迭地回答,“走之前,还留了话,让‘过天星’大头领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说……说你们这庄子有点邪门,扎手,等……等开春后再说。”
“开春后?”赵武眉头紧锁。
“是,是这么说的……还说,等他们下次再来,会带……带更能克制你们火铳的家伙来……”刘三刀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躲闪。
审讯又持续了半个时辰,将能挖出的细节都问了个干净。当刘三刀被重新塞住嘴拖下去时,整个人都已瘫软如泥。
“北边来的……带着信物……能克制火铳的家伙……”李信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有些阴晴不定,“他们对我们知之甚详,而我们,却连他们是谁都还不清楚。”
赵武一拳砸在土墙上,恨声道:“鬼鬼祟祟!有本事真刀真枪干一场!”
张远声缓缓站起身,走到炭盆边,伸出手烤着火。“他们不是在怕我们,而是在评估我们。评估我们的价值,以及……吃掉我们需要付出的代价。”他转过头,看向赵武和李信,“开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凛冽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
“告诉孙老铁匠,放弃所有不紧要的活计,集中所有匠人,全力生产‘远声铳’和‘轰天雷’。尤其是‘轰天雷’,我要在开春前,看到至少五百颗合格的成品。”
“通知石柱,灰泥坊全力烧制,储备的灰泥,要足够将主堡所有外墙再加厚一尺。”
“李信,庄内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农闲时全部接受最基本的队列和守城操练,由赵武的人负责。我们要让每一个庄民,在必要的时候,都能拿起武器。”
一道道指令在寒夜里发出,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张家庄这台机器,在短暂的喘息后,再次以极限的速度开始运转,为了应对那开春后可能到来的、来自北方的未知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