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四,布尔哈苏行宫的晨雾裹着塞北的寒意,沉甸甸压在御营主帐的上空。帐外,文武官员按品级列队,靴底碾过湿润的草地,发出细碎的声响;帐内,烛火被穿堂风晃得忽明忽暗,映着康熙苍白如纸的脸——他端坐于宝座上,指节因攥紧扶手而泛白,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显然是彻夜被十八阿哥的病情与太子的事熬得没合眼。
“传朕旨意。”康熙的声音刚出口,就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像生锈的铁器摩擦,却依旧透着帝王的威严,“皇太子胤礽,自册立以来,狂悖失德。私会外臣、结党营私,视君父教诲为无物;十八阿哥病重时,他漠然置之,全无手足之情,更暗怀怨怼,觊觎大位。朕念及三十余年父子情分,本欲宽宥,奈何其不知悔改,屡触国法。今日,朕决意废黜胤礽皇太子之位,暂囚于咸安宫,回京后再行定夺!”
旨意落地的瞬间,帐内死一般寂静。站在皇子队列最前的大阿哥胤禔,猛地攥紧了腰间的玉带,指节泛白,眼底闪过一丝按捺不住的狂喜——太子倒了,他这个长子,终于有了机会!可他不敢表露分毫,只能强行压下激动,装作震惊的模样,垂着头,肩膀却不自觉地绷紧,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漏出半分破绽。但是康熙眼神扫过他,哪里不能发现他的异状。
其余官员也纷纷变色,有人面露惶恐,下意识地躬身低头;有人窃窃私语,指尖飞快地捻着朝服衣角;还有人偷偷看向胤禔,眼神里满是揣测——大阿哥是长子,如今太子被废,他怕是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就在这一片混乱中,康熙突然捂着胸口,身子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想撑着宝座边缘稳住身形,指腹却只摸到冰凉的木质纹理,眼前的景象骤然模糊,官员们的身影成了晃动的黑影,耳边的喧哗声像被罩了层棉花,越来越远。
“皇上!”李德全尖声惊呼,连滚带爬地扑上前想搀扶,可康熙已直直向后倒去,双目紧闭,像是彻底昏厥过去。
帐内瞬间炸开了锅。太医们跌跌撞撞冲进帐中,药箱撞在门槛上发出巨响,手忙脚乱地掏出银针,颤抖着往康熙人中、合谷穴扎去;官员们挤在帐外,神色慌张地交头接耳,声音里满是焦虑;胤禔快步冲到床前,脸上堆起“焦急”,高声喊道:“快!传参汤!让御膳房立刻炖最好的老山参!皇阿玛要是出事,咱们可怎么办!”他一边喊,一边悄悄用余光扫过帐内的官员,眼底的算计藏都藏不住——皇阿玛昏厥,太子被废,这正是他在百官面前刷好感、争人心的好时机。
半个时辰后,康熙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依旧浑浊,像蒙了层雾,却勉强有了些神采。他看着围在床前的众人,虚弱地摆了摆手,声音轻得像风:“都……都出去,朕想静静。”众人不敢违抗,纷纷躬身退出帐外,只留下李德全与贴身太医。胤禔走在最后,脚步迟疑,还想再说些“关心”的话,却被康熙冰冷的眼神扫过,胤禔心头一凛,只能悻悻退去。
废储的消息像野火般,顺着驿路的马蹄声,迅速传遍行宫,也传到了热河。彼时胤禩正与胤祥巡查边境关卡,手里攥着刚收到的密信,指尖微微颤抖——从魂穿成胤禩那天起,他等的就是这一天。可他没有急着召人议事,反而屏退左右,独自站在坡上,望着远处起伏的草原,思绪飘回了离开京城前的那两个夜晚。
他想起对胤禟、胤?的叮嘱——那夜在八爷府的书房,烛火通明,他语气严肃地说:“我不在京,你们切不可急躁。皇阿玛最忌皇子结党,你们要闭门谢客,只处理分内事。哪怕京中流言再多,也绝不能胡乱操作,记住,我不在京,一切要静。”
又想起与佟国维的密谈——同样是在书房,佟国维坐在对面,手里摩挲着茶盏,他则将一张写着“静候”二字的纸条推过去:“我有判断,太子可能不稳,日后若废储之事成真,您在朝中只需按兵不动。旁人若问起您的态度,您便说‘唯皇上旨意是从’,绝不要提我的名字,更不要串联官员做什么动作。待我在热河稳住局面,会给您传信,那时您再相机行事,才是万无一失。”佟国维当时点了头,只说了句“若是这样,咱们沉住气,也好”。
风卷着草屑吹过,胤禩才回过神。此刻京中定是暗流涌动,胤禟、胤?或许会按捺不住想行动,佟国维也在等着他的信号,但他不能急——废储刚发生,康熙正非常敏感,此时任何“动作”都会被视作野心,唯有“不动”,才能让皇阿玛放心,也才能让对手放松警惕。
他转身走下山坡,恰好撞见前来汇报防务的胤祥,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十三弟,边境的巡查记录整理好了吗?咱们得尽快把这几日的防务情况奏报给皇阿玛,让他安心。”
与此同时,布尔哈苏行宫内,康熙躺在铺着貂皮的床榻上,听着李德全低声汇报众皇子的动向。当听到“八阿哥在热河严查边境关卡,安抚牧民与驻军,每日只处理防务,未与任何朝臣有书信往来”时,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却也有几分认可:“胤禩……倒比他几个兄弟懂事些,知道此刻该做什么。”
帐外的风依旧凛冽,吹得帐帘“哗哗”作响,像在诉说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局。太子被废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大清的朝堂,也砸进了众皇子的心里——有人急着钻营,有人暗中观望,唯有胤禩,靠着离开京城前的周密叮嘱与此刻的沉稳,在热河的边境上站稳了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