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暖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午后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眼皮上跳出一片暖橘色才醒。她迷迷糊糊坐起来,感觉像是被重型卡车碾过,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哀嚎,尤其是脚踝,沉寂的酸痛感再次苏醒。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龇牙咧嘴地活动了一下关节。
手机上有几条未读消息。连长发来的,语气难得温和,让她好好休息,明天中午准时到集合点报到,还特意强调是“沈医生这边都安排好了”。另外几条是战友们的慰问,夹杂着对“关系户”能推迟报到的羡慕嫉妒恨。
向暖一一回复,最后点开和沈时韫的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上车后他回的那个“嗯”字。她想了想,发了一条过去:【报告沈医生,已苏醒!身体零部件自检完毕,除左脚踝报告轻微故障外,其余运行正常!】后面跟了个精神抖擞的卡通士兵表情。
发送完毕,她盯着屏幕等了几分钟,没有回复。估计还在休息,或者又在忙了。她放下手机,目光落在搭在椅背上的那件男士外套上。
那是沈时韫的衣服。深灰色的薄款外套,材质很好,线条简洁,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冷感的整洁。她拿过来,抱在怀里,鼻尖萦绕着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点点他身上特有的、像是雪松又像是某种干净皂角的味道。
这味道让她莫名安心。昨天晚上的惊心动魄,此刻回想起来像一场模糊的噩梦,只有怀里这件实实在在的外套,证明着那一切真的发生过,证明着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山医生,也曾经历过那样的危险,也曾……在她面前流露出片刻的、不同于以往的沉默。
她抱着外套发了会儿呆,肚子咕咕叫起来。这才想起从昨天晚饭后就没再吃过东西。她决定先去祭奠一下自己的五脏庙,顺便……把这件外套洗了?
拿着外套走到水房,她又犹豫了。洗了,这上面属于他的味道就没了。可不洗,总不能一直抱着吧?她纠结地嗅了嗅外套,最终还是决定采用折中方案——只清理一下昨天她哭湿的那一小块地方。
她正小心翼翼地用湿毛巾擦拭着衣领内侧,手机响了。是视频请求,来自沈时韫。
向暖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掉进水盆里。她赶紧擦干手,整理了一下睡成鸟窝的头发,清了清嗓子,才接通。
沈时韫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似乎是他的书房。他看起来休息得不错,脸上的疲惫感消散了不少,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清冽。只是目光在触及她这边时,微微顿了一下。
“在做什么?”他问,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多了几分真实的质感。
向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外套往身后藏了藏,脸上有点发热:“没……没做什么。刚睡醒。”她转移话题,“你呢?休息好了吗?”
“嗯。”沈时韫应了一声,目光似乎在她身后的背景扫过,注意到了她试图隐藏的东西,但没有点破。“脚踝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绝对不影响明天出发!”向暖立刻保证,还对着镜头活动了一下脚腕以示灵活。
沈时韫看着她明显还有些不自然的动作,眉头微蹙:“不要大意。选拔强度大,旧伤容易复发。我给你准备了一些药,晚上给你送过去。”
“啊?你要过来?”向暖眼睛一亮。
“嗯。七点左右。”沈时韫语气平淡,“顺便把外套拿回来。”
向暖:“……” 原来重点是外套。她心里那点小雀跃顿时蔫了一半,嘟囔道:“哦……知道了。”
沈时韫看着她瞬间垮下去的小脸,镜片后的眸光微动,补充了一句:“一起吃晚饭。”
乌云瞬间散开!向暖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真的?好啊!我知道招待所后面有家小馆子,炒菜特别香!保证干净卫生!”
看着她重新焕发活力的样子,沈时韫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唇角,弧度小到几乎不存在。“好。你定。”
挂断视频,向暖抱着手机在原地转了个圈,差点又扭到脚。她赶紧稳住,哼着不成调的军歌,开始翻箱倒柜找衣服。穿什么好呢?最后一次“非军事会面”了,得精神点!
晚上七点整,向暖准时出现在招待所门口。她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军绿色短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脚上穿着便于活动的运动鞋,虽然走路还有点微跛,但精神头十足。
沈时韫的车准时停在路边。他下车,依旧是一身简单的衬衫长裤,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纸袋。
“沈医生!”向暖小跑着迎上去,笑容灿烂得像傍晚的霞光。
沈时韫将纸袋递给她:“里面是外用药膏和口服的消炎药,说明书在里面。按时用。”
“明白!”向暖接过袋子,像接过什么重要文件,郑重其事地抱在怀里。然后把一直小心挽在臂弯里的外套递还给他,“衣服……洗过了。”她小声说,其实只局部清理了一下。
沈时韫接过外套,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递过来的手,两人都微微一顿。他拿起外套,似乎习惯性地想检查一下,目光扫过衣领处那几乎看不见的、被细心擦拭过的痕迹,动作几不可查地停滞了半秒,然后若无其事地将外套搭在臂弯。
“走吧,去吃饭。”
小馆子确实不大,但干净整洁。向暖熟门熟路地点了几个招牌菜,兴致勃勃地给沈时韫介绍。沈时韫话不多,大部分时间在听她说,偶尔在她询问“这个你能吃吗?不算油腻吧?”的时候,点点头或摇摇头。
饭菜上桌,香气扑鼻。向暖饿坏了,吃得津津有味。沈时韫吃相优雅,速度却不慢。
“那个……”向暖扒了几口饭,放下筷子,表情认真起来,“昨天……谢谢你。帮我请假,还有……推迟选拔的事情。”
沈时韫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着她:“特殊情况。”
“我知道是特殊情况,”向暖看着他,眼神清澈而直接,“但还是很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昨天吓到你了。”她指的是自己不管不顾冲过去抱他那件事。
沈时韫沉默了一下,将菜夹到自己碗里,声音平淡:“没有。”
没有吓到?还是不用道歉?向暖没太明白他这个“没有”的具体指向。
她鼓起勇气,又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的问题:“沈时韫,我要去三个月呢。你……会不会有点想我?”问完,她立刻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耳根悄悄红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只有小餐馆里嘈杂的人声和锅铲碰撞的背景音。
沈时韫看着她几乎要埋进碗里的发顶,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想说“注意安全”,想说“专心训练”,这些符合他逻辑和风格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却没能说出口。
他想起昨天在隔离区,等待结果时,脑海里闪过的几个模糊片段。不是手术,不是研究数据,而是她笑着把保温杯塞给他时的样子,是她在图书馆对着神经解剖图谱皱眉头的样子,是她昨晚红着眼睛扑进他怀里时,那滚烫的眼泪浸湿他隔离服的触感。
这种脱离掌控的、情绪化的联想,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无措。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旁边的水壶,给她面前的杯子斟满了温水。
向暖等了几秒,没等到回答,心里那点期待慢慢沉了下去。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抬起头:“没事!我就随便问问!我……”
“把药带好。”沈时韫打断了她的话,目光落在那个装药的纸袋上,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按时用。有问题……可以联系我。”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向暖却敏锐地捕捉到,他在说“联系我”时,那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
这算……默认了吗?
向暖愣愣地看着他。沈时韫却已经移开了视线,继续安静地吃饭,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沉默和那句带着微妙停顿的话从未发生过。
这顿晚饭在一种略显古怪的气氛中结束。沈时韫送她回招待所楼下。
“明天,我就不送你了。”他看着她说,“一切顺利。”
“嗯!”向暖用力点头,抱着药袋,看着他路灯下清隽的侧脸,心里酸酸涩涩,又带着点说不清的甜。她朝他挥挥手,“那我上去了!你……你也照顾好自己。”
沈时韫颔首。
向暖转身走进楼道,走到楼梯拐角,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原地,身影在夜色和路灯的光晕里,显得有些孤单,又格外挺拔。
她飞快地跑上楼,从走廊的窗户望下去,他的车还停在那里,没有立刻离开。
夜色渐深。
沈时韫坐在车里,并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天夜里,那个带着泪水和颤抖的拥抱所带来的、陌生而滚烫的触感。
他微微蹙眉,对这种无法用生理学或病理学解释的、持续存在的异样感觉,感到一丝困惑。
良久,他才启动车子,驶入夜色。
而楼上,向暖躺在床上,抱着那个装药的纸袋,翻来覆去。袋子里除了药,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她摸出来一看,是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签纸。上面是沈时韫那熟悉而锋利的字迹,写着一串卫星电话号码,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紧急情况可用。非紧急,周三晚八至九点。】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话。
向暖看着那行字,眼睛慢慢睁大,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然后疯狂地跳动起来。
她把那张便签纸紧紧贴在胸口,在床上打了个滚,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