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灯冰冷的光晕笼罩下来,向暖躺在无影灯下,看着麻醉师准备器械,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她甚至有点走神,想着周主任留下的那些模拟想定资料,一个关于城市反恐中利用地下管网迂回的战术细节在她脑海里反复推演。
“别紧张,小手术。”主刀医生声音温和,带着口罩的脸只露出一双沉稳的眼睛。
向暖点点头,闭上眼。麻醉剂注入静脉,冰凉的触感顺着血管蔓延,意识逐渐模糊。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等醒来,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了。
手术很顺利。关节镜微创手术创伤小,但术后恢复期依旧漫长而磨人。向暖的左腿打着石膏,被固定在抬高位置,动弹不得。疼痛、麻木、还有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无力感,交替折磨着她。
郭婷抽空来看她,拎着一大袋水果,看着她打着石膏的腿,眼圈有点红,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让你逞能!这下老实了吧?”
向暖咧咧嘴,没心没肺地笑:“没事,正好趁机偷懒,不用跑五公里了。”
郭婷瞪她一眼,把削好的苹果塞她手里:“德性!总部那边给你新安排的事,我听说了。挺好,动脑子比动腿强,省得你老是伤筋动骨。”
“婷哥,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向暖咬着苹果,含糊不清地问。
“当然是夸你!”郭婷用力拍了一下她没受伤的右肩,“咱们侦察兵出来的,到哪儿都是尖刀!不过是换种方式插敌人心窝子!”
这话糙理不糙,说得向暖心里热乎乎的。
沈时韫在周三的通话里,重点询问了她的术后反应和医嘱执行情况。他的问题依旧精准到细节:“引流液颜色、量?”“疼痛控制效果?”“开始踝泵练习了吗?”
向暖一一汇报,像个听话的病人。她没多问他的事,只是在他叮嘱完所有注意事项后,轻声说了一句:“沈时韫,谢谢你。”
谢谢他精准的判断,谢谢他安排的这一切,谢谢他……在她最迷茫的时候,给了她一种不动声色的支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他低低的回应:“嗯。好好恢复。”
通话时间很短,但放下电话后,向暖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觉得腿上的石膏似乎都没那么沉重了。
她开始积极配合康复,每天雷打不动地完成医生规定的踝泵、股四头肌静力收缩等练习。疼得额头冒汗也咬牙坚持。空闲时间,她就抱着周主任给的那些资料啃,遇到不理解的地方,还用手机查,或者记下来,准备等周主任下次来的时候问。
她发现,这种纯粹用脑子的“战斗”,其复杂和烧脑程度,一点也不比体能训练低,甚至更需要耐心和缜密。她仿佛又回到了新兵连,一切从头学起,只是这次,战场换成了图纸和电脑屏幕。
日子在疼痛、汗水和知识的汲取中,缓慢而坚定地流淌。
另一边,沈时韫发出的那条信息,在沉寂了数天后,终于收到了回音。只有一个简短的时间和地址,是一家位于老城区的、不起眼的茶馆。
沈时韫准时赴约。
茶馆包厢里,茶香袅袅。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是父亲沈巍的故友,陈明远教授。陈教授如今在某生物信息安全中心担任顾问,身份敏感。
“时韫,你长大了。”陈明远看着沈时韫,眼神复杂,带着长辈的慈爱,也有一丝凝重,“你父亲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一定会很骄傲。”
沈时韫微微颔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将父亲笔记本的复印件(关键部分已做处理)以及那份匿名邮件的内容,简要告知了陈明远,并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陈明远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脸色越来越沉。
“埃文斯……‘灰狐’……原来他们一直没有放弃。”陈教授长长叹了口气,眼神锐利起来,“你怀疑得没错。他们寻找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基因序列,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具有特定地域和遗传标记的‘引信’。”
“引信?”沈时韫眼神一凝。
“可以这么理解。”陈明远压低了声音,“根据我们内部掌握的一些零散情报,埃文斯背后的组织,长期致力于寻找并控制某些具有特殊生物标记的群体。他们的目的……可能与开发针对特定人种的生物工具有关。”
尽管有所预感,但听到这个结论,沈时韫的心还是沉了下去。这远比学术欺诈或数据窃取严重得多!
“你收到的匿名邮件,很可能来自组织内部的‘清醒者’,或者……是与之有利益冲突的其他势力。”陈明远分析道,“对方给你这个,既是提醒,也可能想借你的手,搅浑水,或者……试探你。”
“我明白。”沈时韫语气平静,“但我需要更多证据。”
“证据很难。”陈明远摇头,“他们非常谨慎,所有敏感研究都隐藏在层层合法的外壳之下。不过……”他沉吟片刻,“你父亲当年留下的,不止是笔记本。”
沈时韫猛地抬头。
陈明远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老旧的、带着密码锁的金属盒,推到沈时韫面前。“这是你父亲当年寄放在我这里的。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走上了和他类似的道路,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境,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密码,是你生日。”
沈时韫看着那个布满岁月痕迹的金属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父亲……在二十多年前,就预料到了今天?
他接过盒子,手指拂过冰凉的金属表面,触动了那个小小的密码轮。咔哒几声轻响,锁开了。
盒子里没有惊天动地的秘密文件,只有几卷老式的微型胶卷,和一个看起来像是某种定制接口的、已经锈蚀的电子存储模块。
“这些资料,以你现在的权限和技术,应该能解读。”陈明远站起身,拍了拍沈时韫的肩膀,“孩子,这条路不好走。你父亲……就是前车之鉴。万事小心。”
说完,陈教授便离开了包厢,留下沈时韫独自对着那个沉重的金属盒。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
沈时韫没有立刻查看盒子里的内容。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着那份跨越了二十多年时光、沉甸甸的交付。
父亲的棋,在牺牲多年后,由他,悄然落下了一子。
而向暖在病床上,对着模拟想定图纸,也默默地,落下了她转向新战场的第一子。
无声的棋局,在不同的维度,同步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