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空调嗡嗡作响，林默的指尖悬停在触控板上方，屏幕的蓝光在他的镜片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张叔的“退休旅行”分支亮度已降至0.4，原本流畅的星轨突然拧成了一团乱麻——更诡异的是，他刚刚放大视野时，瞥见三四个其他光点也在重复同样的轨迹：从A点出发，绕过大大小小的选择分支，最终竟又折回了最初的坐标。
“周哥，把时间轴拉到三个月前。”他声音低沉，食指关节抵着下巴。
周晓冉正在用马克杯接温水，听到这话动作停顿了一下。
玻璃杯底磕在托盘上发出轻轻的响声，他转身时后颈的碎发翘着，那是熬夜调试程序留下的痕迹：“你早上不是说只是波动吗？现在又……”话没说完，人已经凑到屏幕前，指尖快速划过键盘。
时间轴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星轨开始倒流。
林默盯着张叔的光点——果然，三个月前它也曾在0.8的位置急剧上升，然后以相同的弧度下降，最终停在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坐标点。
更远处，卖早点的李婶、常来修电脑的高中生阿杰，甚至昨天刚注册的新用户，他们的路径竟都在不同时间点画出了相似的回环。
“这不是波动。”林默喉结滚动，后颈那丝热意又涌了上来，“是……被设计好的循环。”
周晓冉的手指停在键盘上。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他发现关键问题时的典型反应。
“我要查所有回环起点的元数据。”他迅速地拉过转椅，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手指放在键盘上，以比平时快一倍的速度开始敲击起来。
随着他的操作，电脑屏幕上不断地闪现出各种数据和信息，但他的目光却始终紧盯着其中一个特定的区域。
“奇怪，这些节点的创建时间……竟然都是路径维护局解散前三个月。”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这个发现感到有些困惑。
林默的后背慢慢地靠在椅背上，身体也稍稍放松了一些，但他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的手背上投下了一道道格子状的阴影。然而，尽管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反而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三个月前，对于他们这些前维护局的临时工来说，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那一天，他们集体注销了自己的旧身份，告别了过去的生活。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随着“起源者”系统的注销，旧秩序的枷锁已经彻底断裂，他们将迎来一个全新的开始。
“看这个。”周晓冉突然拍了下桌沿。
屏幕弹出一串绿色代码，最末尾的标识符在闪烁，“维护局的底层协议里有个‘锚点’程序，相当于给重要路径打隐形标签。按理说重构时应该连数据库一起清除——”他顿了顿，鼠标滚轮快速滑动，“但有人留了后门。这些回环的起点，全挂在同一个未注销的锚点上。”
林默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他想起今早王婶说的梦，想起昨天阿杰犹豫着问“学编程还是开奶茶店”时，自己明明引导他分析了兴趣和市场，可最终阿杰选的还是“稳定的编程班”——和三年前他高考填志愿时，被维护局系统判定的“最优解”一模一样。
“我要进去看看。”他突然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周晓冉猛地抬头：“用你的感知能力？上次试过你说像被针扎——”
“现在的情况和上次完全不同。”林默有些烦躁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的热意仿佛正在顺着他的脊椎往上蔓延，就好像有一团活生生的东西在他的皮肤下面蠕动一样，让他感到一阵不舒服。
就在前几天，他曾经在云层中看到过一条若隐若现的金线。而此时此刻，那条金线竟然正从他视网膜的边缘慢慢地渗进来，就像一张细密的蜘蛛网一样，在屏幕上的那个锚点周围编织起来。
“那个锚点正在召唤我。”林默的声音有些低沉，透露出一种无法抗拒的感觉。
周晓冉看着林默，他知道林默所说的“感知能力”。虽然说是一种能力，但实际上，这更像是旧系统在林默大脑里留下的一种后遗症。
在维护局时期，林默是最为出色的路径引导者。他能够通过触碰终端残片，“看见”被引导者的情绪轨迹，从而准确地引导他们到达目的地。
然而，当系统注销之后，这种能力并没有随之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强烈了。
林默闭上眼。
后颈的热意突然炸开，像有根烧红的针戳进太阳穴。
等再睁眼时，他不在工作室了。
眼前是泛着冷光的金属走廊，墙壁上挂着褪色的“路径维护局”标识。
穿旧式制服的男人背对着他，深灰色制服上的银线已经磨损，却依然笔挺。
男人手里攥着块终端残片，和林默常带在身上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
“自由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男人突然开口，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金属，“当他们以为自己在选择时，不过是从A号笼子换到了b号笼子。”
林默想开口，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他想往前，却发现双脚陷在粘稠的黑暗里。
男人转过脸——那张脸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可林默看清了他胸前的工牌：上面的名字是……
“林默！林默！”
熟悉的摇晃感传来。
林默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趴在工作台上，周晓冉正用力拍他肩膀，额角的汗滴在键盘上，晕开一片水痕。
“你刚才突然翻白眼！”周晓冉的声音发颤，平时冷静的计算机高材生此刻耳尖通红，“我推你没反应，掐你虎口都没——”他的话突然顿住，盯着林默手边的终端残片。
那是块拇指大小的碎片，原本暗淡的表面此刻泛着幽蓝的光，上面爬满了细密的代码。
林默伸手触碰，碎片突然震动起来，像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往外钻。
“这是……”他话音未落，碎片的蓝光骤然熄灭。
但刚才那串代码的最后几个字符，已经深深烙在了他视网膜上——那是只有维护局核心成员才知道的加密头。
窗外的风掀起草稿纸，“路径引导者工作守则”被吹到终端残片旁边。
林默捡起纸，发现不知何时，守则最后多了行潦草的字：当你以为挣脱锁链时，不妨摸摸脖子——那里可能套着更细的线。
工作室的挂钟敲响了十二下。
林默望着屏幕上仍在回环的星轨，后颈的热意里多了丝刺痛，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的方向爬去。
林默的指尖深深掐进工作台边缘，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刚才那阵天旋地转的残影还在视网膜上灼烧，后颈的刺痛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像有根细若游丝的线正往血管里钻，每动一下都扯得太阳穴突突跳。
“林默！”周晓冉的手掌重重覆上他手背，带着温度的触感让他猛地回神。
室友的眼镜片蒙着层薄汗，平时梳理整齐的碎发此刻全黏在前额，“你刚才瞳孔缩得像针尖，喊你名字都没反应。”他抓起桌上的抽纸胡乱抹了把脸，抽纸团“啪”地砸进垃圾桶，“那破碎片又闹幺蛾子了？”
林默顺着周晓冉的视线低头。
终端残片正静静躺在他掌心，幽蓝的光早已褪去，却在他掌纹里烙下淡青色的印记。
刚才那串加密头还在眼前晃，像一群蠕动的黑虫：“周哥，帮我解码这个。”他把碎片推过去，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我在残影里看见的，是维护局的核心加密。”
周晓冉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扯过转椅坐下时，轮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足有三秒，才突然爆发出连串敲击声——那是他紧张时特有的快节奏，键帽在指节下翻飞，屏幕上的代码如瀑布倾泻。
“维护局的加密协议用了量子纠缠算法，理论上三年前就该随系统销毁......”周晓冉的喉结上下滚动，额角的汗滴顺着下颌砸在键盘缝隙里，“但这碎片......”他突然顿住，鼠标光标停在一行乱码前，“它在自解码？”
林默凑过去。
屏幕上的乱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组，深绿色的字符像被无形的手梳理，最终凝成一行血红色的指令：【若路径失控，启动重定向协议】。
“重定向协议......”林默的声音发颤。
他想起维护局培训时看过的旧文档，那是写在最末页的“紧急预案”，用红笔标着“非核心成员禁止查阅”——大意是当系统监测到路径偏离率超过30%，就会通过植入的锚点重置所有选择，让人生轨迹回到“最优解”。
“所以王婶总说梦见自己在纺织厂上班，阿杰明明喜欢奶茶却选了编程......”他突然攥紧拳头，指节发出脆响，“根本不是他们‘自己选的’，是这破协议在替他们选！”
周晓冉的手指死死抠住椅把，指腹泛出不健康的白：“我查了所有回环节点的元数据。”他调出另一张界面，无数光点在屏幕上跳动，“每个锚点都挂着维护局的底层代码，像病毒一样潜伏在新路径结构里......”他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他们没消失，是把自己拆成了碎片！”
空调突然发出“咔”的一声，冷风裹着灰尘扑在两人后颈。
林默摸出衣袋里的终端残片，碎片表面不知何时多了道细痕，像条蛰伏的蛇。
他想起残影里那个穿旧制服的男人，想起他说的“自由不过是另一种控制”——原来所谓的“脱离旧秩序”，不过是维护局换了更隐蔽的控制方式。
“我们得找到病毒核心。”林默突然起身，椅子“哐当”撞在墙上。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后颈的刺痛突然变成灼烧，仿佛有个声音在颅骨里炸响：去东区，去图书馆。
周晓冉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点，指尖快速划过轨迹图：“所有异常路径的坐标都在收敛......”他的手指猛地顿住，“东区老图书馆？
那地方十年前就封了，说是要改文化广场，结果一直荒着。“
林默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想起三天前帮李婶修收音机时，老人絮絮叨叨说“梦见图书馆的旧报纸在说话”；想起阿杰填编程班表格时，笔尖在“备注”栏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书形符号——原来所有线索早就在他们眼前，只是被“重定向协议”模糊了焦点。
“走。”他抓起车钥匙，金属齿扣撞在桌面发出脆响。
周晓冉没说话，只是快速拔了笔记本电源，塞进背包时撞掉了马克杯，温水在地面洇开一片暗痕。
两人走到门口时，林默突然顿住，回头看了眼工作台。
守则上那行潦草的字还在：当你以为挣脱锁链时，不妨摸摸脖子——那里可能套着更细的线。
东区的风比城里更冷。
林默把车停在老图书馆斜对面的巷口时，暮色正漫过褪色的招牌。
斑驳的水泥门柱上，“东风区图书馆”的铜字掉了半边，在夕阳下泛着锈红。
围墙爬满枯藤，偶尔有麻雀扑棱棱飞过，惊起一片灰尘。
“进去？”周晓冉摸出手机照向铁门，锁头生满绿锈，却有新鲜的划痕——像是最近被人撬动过。
林默没说话。
他望着门内那排歪斜的梧桐树，记忆突然闪回残影里的金属走廊。
后颈的灼烧感此刻变成滚烫的刺痛，仿佛有根线正从皮肤下钻出来，直直指向图书馆深处。
“这一次。”他伸手握住铁门，锈渣簌簌落在掌心，“不是命运在选我。”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暮色中，图书馆的玻璃幕墙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
风卷着落叶从他们脚边掠过，吹开半掩的侧门——门内传来极轻的“滴”声，像是某种仪器启动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