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国栋站在蒙特卡洛港的防波堤上，手里捏着张被海风掀得发卷的摩纳哥地图。比例尺是1:，可整张国纸摊开还没他当年在部队用的作战沙盘一角大。
\"2.08平方公里，4万人口...\"他用指腹敲了敲地图上标注的公国边界，笑了，\"比当兵时团部训练场还小，这点面积比国内一个大点的镇都小，开三家店，就这火锅底料就可以浇遍此国每寸地皮啊。\"
身后传来助理小陈咋舌的声音：\"史总，刚打听了，蒙特卡洛大街那间40平的铺子，月租折合人民币3万，还得签十年长约。\"
史国栋没回头，视线越过停满游艇的港湾，落在远处摩纳哥王宫的尖顶上。转业三年，从重庆磁器口的苍蝇馆子到巴黎九区的分店，他早习惯了把\"不可能\"煮成红汤锅底里翻滚的食材。\"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打法，\"他转身把地图叠成方块塞进裤兜，\"通知法务，把摩纳哥《商业法》里关于餐饮经营的条款标出来，尤其是外籍人士开店的附加条款。另外，联系当地华人商会，我要见最懂这里门道的人。嗯！店址选择要抓紧进行！\"
川渝味道鱼羊鲜火锅酒楼在摩纳哥上选址工作，就如同在邮票上摆战场一样狭窄。
几天后，华人商会会长老周把史国栋领进蒙特卡洛一家隐蔽的中餐厅。包厢里挂着幅奇怪的画：一半是川剧变脸，一半是摩纳哥亲王肖像。\"史老板，不是我泼冷水，\"老周往他碗里夹了块糖醋排骨，\"摩纳哥开店，比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难十倍。这里不是有钱就能砸出个窟窿的。\"
史国栋的笔记本上已经画了三圈：红色圈住蒙特卡洛核心区，蓝色标着Fontvieille新区，绿色圈在摩纳哥城老城区。\"我要的不是窟窿，是三个支点。\"他用笔尖戳着红色圈，\"旅游客群在这，得有一家旗舰店；蓝色圈是新开发的住宅和商业区，本地人多；绿色圈靠近王宫，能做文化融合的文章。\"
老周放下筷子：\"红色圈你别想了，现在空着的只有一家倒闭的奢侈品店，业主是亲王的远房亲戚，只租给'有格调'的品牌。上个月有个意大利餐饮集团想租，人家嫌油烟味毁街景，直接拒了。\"
\"油烟味？\"史国栋眼睛亮了，\"我们的火锅用的是新型无烟设备，排烟管道能做到可视化，像艺术装置那种。\"他掏出手机，点开重庆总部的排烟系统专利证书，\"而且鱼羊鲜锅底用的是低温慢熬工艺，闻着是鲜，不是呛。\"
当天下午，史国栋带着设备工程师直奔那家奢侈品店。业主是个穿定制西装的白发老头，听完翻译的介绍，只是用手杖敲了敲地板：\"中国人的火锅，不就是一群人围着一口冒烟的锅？\"
史国栋没辩解，让工程师当场演示：特制铜锅通电后，锅底腾起的热气被锅沿的环形吸风口瞬间抽走，连旁边玻璃杯里的水都没泛起涟漪。\"您看，\"他指着管道出口的净化装置，\"排出的气体经过四层过滤，比街边咖啡馆的咖啡机还干净。\"老头眯眼盯着运行了十分钟的设备，突然问：\"鱼和羊一起煮，真的不腥？\"
\"您可以尝尝。\"史国栋早有准备，从保温箱里端出提前熬好的锅底，配着薄如蝉翼的羊肉卷和现片的黑鱼片，\"这是用四川简阳的山羊和长江鲟鱼熬的，去了三次腥，再用汉源花椒提香，您试试。\"
老头用银勺舀了一勺汤，抿了抿，突然对身后的管家说：\"把租约拿来，我要加一条：每周必须送一锅汤到王宫后厨。\"
开店约批准过程，并不像以往那么顺畅，摩纳哥人少国小，但审批事项却一板一眼，十分认真仔细，整个过程，就像在公章堆里躲暗礁。
签下蒙特卡洛的店，史国栋以为最难的关过了，没成想Fontvieille新区的审批让他卡了整整两周。负责商业审批的官员是个叫皮埃尔的中年男人，总把\"公国的规矩\"挂在嘴边。
\"史先生，您的消防图纸不符合要求。\"皮埃尔推过来一份文件，指着其中一页，\"火锅店里的应急通道宽度必须比常规标准宽30厘米，因为高温环境可能导致人群疏散速度减慢。\"
小陈在旁边急得冒汗：\"全欧洲的消防规范我们都查了，没这条啊！\"
史国栋却盯着图纸笑了：\"皮埃尔先生，您是担心热气让客人觉得通道变窄吧？\"他让工程师在图纸上补画了通风口的位置，\"我们在通道两侧加设定向出风口，保持温度不超过25度，这样既符合您说的'体感宽度'，又不用改动现有建筑结构。\"
皮埃尔没接话，又翻到下一页：\"食材储存区的温度记录，必须用摩纳哥本地的监控系统，你们用的中国软件不行。\"
这回史国栋犯了难。总部的冷链监控系统是自主研发的，能实时传输全球分店的温度数据，换成本地系统，等于要重新开发接口。\"如果我们让本地的It公司做数据同步呢？\"他提议，\"中国系统采集的数据，实时翻译成法语同步到本地服务器，两边都能监控。\"
皮埃尔盯着他看了半分钟，突然说：\"我女儿在上海留学，说你们的火锅很神奇，能把陌生人间的距离煮没了。\"他在文件上签了字，\"下周一让你的It团队来对接吧，我认识个不错的技术顾问。\"
老城区的店址选在一座17世纪的石砌建筑里，原是家百年面包房。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天然气管道——摩纳哥老城区为保护建筑风貌，禁止铺设新管道。\"用电的话，功率不够，熬不出老汤的火候。\"厨师长在视频里急得直搓手，\"那锅汤得用明火吊六个小时，电灶达不到那个温度层次。\"
史国栋站在面包房的壁炉前发呆。这老式石砌壁炉有半人高，烟囱直通屋顶。\"能不能把壁炉改造成灶台？\"他突然问老周，\"就像中国农村的土灶，用环保木炭。\"
老周吓了一跳：\"老城区严禁明火！\"但他看着史国栋盯着壁炉里的耐火砖，又补充道，\"除非...能证明你的燃料比天然气还安全。\"
三天后，史国栋带着中科院研发的环保木炭样品找到文物保护局。这种木炭燃烧时无烟无焰，温度稳定在800度，燃烧后的灰烬能直接当肥料。
\"您看，\"他在实验室的监控屏上演示，\"燃烧过程中一氧化碳排放量是天然气的三分之一，而且壁炉的烟囱结构刚好符合通风要求。\"
艾达尔局长是个研究建筑史的学者，摸着壁炉的石壁说：\"17世纪时，这里烧的是橄榄油渣，为的是不熏黑壁画。现在用中国的木炭，也算一种传承。\"他在审批单上签字时，突然问，\"你们的火锅，能不能加一点普罗旺斯的香草？\"
三店的装修工作，就像在古董里嵌芯片一样精巧。三家店同时动工那天，史国栋在工地上摔了一跤。不是被工具绊倒，是被老城区面包房地下挖出的一堆陶罐。考古队很快来了，说这是16世纪的橄榄油储存罐，必须原地保护。
\"这就意味着，厨房得往旁边挪三米。\"设计师拿着图纸哭丧脸，\"那原本是前厅的位置，挪完就只能放四张桌子了。\"
史国栋蹲在陶罐旁边，看工人用特殊材料加固土壤。\"谁说罐子只能埋着？\"他突然指着最大的那个陶罐，\"把它清洗干净，做个开放式的展示柜，里面放我们的秘制香料。\"他让工匠在陶罐周围做了透明防护罩，装上感应灯，客人一走近，灯光亮起，能看到里面装的汉源花椒、茂县八角，旁边的电子屏还会显示每种香料的产地故事。
这个意外反倒成了老城区店的特色。考古队队长特意送来块牌匾，写着\"当鱼羊遇见橄榄油\"，开业后成了网红打卡点。
蒙特卡洛的旗舰店也出了岔子。原定安装在天花板的排烟管道，被建筑监理勒令拆除——那位置正好对着一幅19世纪的油画复制品，监理说\"金属管道的反光会损伤画布\"。
史国栋盯着那幅画看了半天，画的是摩纳哥港口的夜景。\"把管道做成船帆的形状。\"他对设计师说，\"用哑光金属，弧度跟着画里的海浪走。\"
改造后的管道像几片白色船帆悬在头顶，和油画里的海景融为一体，连挑剔的业主都专程来看了三次。
Fontvieille新区的店最顺利，却在软装时和当地艺术家起了冲突。史国栋想挂几幅川剧脸谱，艺术家说\"太喧闹，破坏新区的极简风格\"。僵持不下时，史国栋提议搞场\"融合展\"：让川剧脸谱的颜色渐变过渡到摩纳哥国旗的红白色，再配上用火锅红油做的抽象画。艺术家被这个想法打动，主动创作了系列作品，还邀请当地名流来参加预展。
装修到尾声时，食材供应出了问题。从四川空运的辣椒在巴黎戴高乐机场被扣了，说是\"疑似检疫不合格\"。\"三天后就要试营业，没辣椒怎么行？\"采购经理在电话里快哭了。
史国栋突然想起皮埃尔说过他女儿在上海。他打给皮埃尔，得知摩纳哥有个北非移民社区，那里的香料市场有从马达加斯加进口的辣椒，辣度和四川辣椒接近。\"但那种辣椒带点果香，和你们的底料搭吗？\"皮埃尔在电话里问。
史国栋让厨师长连夜试验：用马达加斯加辣椒和本地的番茄一起熬，居然中和了原本的燥辣，多了层酸甜底味。\"就叫'摩纳哥特调红汤'。\"他拍板，\"每个地方的店，都得有点本地的骨头。\"
开业那天十分隆重，三响炮里的烟火气让人印象深刻。
试营业当天，史国栋在三家店之间来回跑。蒙特卡洛旗舰店来了不少名人，有摩纳哥王室的远亲，还有几个好莱坞明星，他们最感兴趣的是\"亲王特供锅底\"——比普通锅底多加了一味当地的海鱼干，鲜得人直咂嘴。
Fontvieille新区的店，来的多是附近上班的白领。史国栋发现他们不习惯用筷子夹滚烫的肉片，立刻让后厨把食材切得更大块，还定制了带防滑纹的长柄勺子。有个法国女孩边吃边记笔记，说要写篇《东方火锅的社会学观察》。
老城区的店最热闹，客人中一半是华人，一半是本地人。有个上海籍贯的老太太，她颤颤巍巍地说，她年轻时在上海吃过火锅，\"你们的汤更鲜，像家里熬的\"。
史国栋让服务员给她上了份免费的红糖糍粑，老太太吃得直抹眼泪，说想起了儿时上海的外婆。
正式开业那天，摩纳哥亲王派代表送来贺礼：一瓶1970年的橄榄油，附言说\"希望鱼羊鲜能像橄榄油一样，成为公国的味道记忆\"。
剪彩时，史国栋看着三家店门前飘扬的旗帜——红底金字的\"川渝味道·鱼羊鲜火锅酒楼\"招牌旁边，是摩纳哥的红白旗。他想起转业那天，老团长说的话：\"到了新战场，别丢了军人的魂。\"现在他懂了，这魂不是硬闯，是像熬汤一样，慢慢把不同的味道融在一起。
晚上收工，史国栋在老城区店的陶罐旁坐下，给自己涮了片羊肉。窗外传来远处赌场的喧嚣，屋里是咕嘟咕嘟的火锅声，两种声音混在一起，竟格外和谐。他掏出手机，给重庆的老母亲打视频：\"妈，您说要让全世界都尝尝咱中国的味道，今儿在摩纳哥，我真的做到了！\"
手机那头，老母亲正往锅里下鱼片，笑着说：\"别骄傲，还有大半个地球呢。\"锅里的汤翻滚着，像极了史国栋心里那团没熄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