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国栋的手指在地图上叙利亚的位置敲了敲,指腹蹭过纸面凸起的等高线,像是在触摸一片沉睡已久的土地。“欣儿,你跟我说实话,”他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儿,桌上摊着厚厚一沓调研报告,“这趟来大马士革,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底?”
史欣儿把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报告边缘。她刚结束为期两周的走访,运动鞋底还沾着老城区石板路的灰,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从街头烤肉摊摊主的作息,到家庭主妇采购食材的偏好,甚至连不同街区咖啡馆里茶的甜度都做了标注。
“爸,我在老市集跟卖鹰嘴豆泥的阿卜杜勒聊了三天,”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他说现在周末会有年轻人去新开的西式餐厅,虽然还是会点传统沙拉,但已经愿意尝试陌生的口味了。”
史国栋端起桌上的红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角的细纹。他想起二十年前在重庆开第一家鱼羊鲜火锅店时,街坊邻居也是这样带着怀疑的眼神打量——“鱼和羊放一起煮,能好吃?”
可现在,川渝味道的招牌早就成了当地食客排队都要等的香饽饽。“但这里不是重庆,”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这里的人吃了一辈子烤全羊、鹰嘴豆,能接受咱们用牛油锅底煮羊肉卷吗?还有预制菜,你确定清真认证能办下来?”
“我找了大马士革大学的哈桑教授,”史欣儿立刻拿出手机,翻出聊天记录,“他说叙利亚的清真认证虽然严格,但只要原材料溯源清晰,流程上没问题。而且我试做了几样预制菜,用的都是当地能买到的香料,比如把花椒换成了他们常用的葛缕子,既保留川渝的鲜辣,又不会太冲。”
她顿了顿,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保温盒,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立刻漫了出来——里面是封装好的鱼羊鲜预制汤底,汤色奶白,飘着几颗红色的干辣椒。“昨天我请隔壁面包店的法蒂玛尝了,她连说‘哈比比’,还问能不能买两盒带回去给孩子吃。”
史国栋的目光落在保温盒上,喉结动了动。他想起出发前团队里有人打退堂鼓,说叙利亚刚稳定没多久,餐饮业还没恢复,冒然进去风险太大。
可他看着女儿眼里的光,又想起自己年轻时揣着全部积蓄闯重庆的模样——那时比现在难多了,连个正经的店面都没有,就在巷子里支个小摊,冬天冻得手都握不住锅铲,不也熬过来了?
“行,”他突然拍了下桌子,声音里带着股子当年的闯劲,“那就先找个小门面试试水,咱们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就把火锅的鲜、预制菜的方便做到位。”
租店面的过程比想象中难。史国栋带着翻译在老城区转了三天,要么是租金太高,要么是店面太小,连个像样的后厨都放不下。
这天傍晚,他们走得脚都酸了,坐在一家咖啡馆门口歇脚,看着夕阳把大马士革城堡的影子拉得很长。“爸,要不咱们再往城外看看?”史欣儿揉着脚踝,语气里有些沮丧。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袍的老人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装满新鲜蔬菜的篮子。他看了看史国栋手里的店面图纸,用不太流利的英语问:“你们是要开餐厅吗?”
史国栋连忙点头,把图纸递了过去。老人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笑了:“我家隔壁有个空店面,以前是我儿子开的甜品店,内战时关了,现在还空着。”
跟着老人去看店面时,史国栋的心里一直打鼓。可推开门的那一刻,他愣住了——店面不算大,但采光很好,后厨的位置足够放下两口大火锅,甚至还有一个大院子,能摆几十张桌子。“租金好说,”老人靠在门框上,看着史国栋,“我儿子以前总说,大马士革需要更多不一样的味道。你们要是能让这里重新热闹起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装修的时候,团队里的人都卯足了劲。史国栋每天天不亮就去市场采购食材,确保每一份羊肉都新鲜;
史欣儿则跟着当地的妇女学做传统的沙拉,想把川渝味道和阿拉伯风味结合起来。有一次,负责装修的工人不小心把墙面的瓷砖贴错了,史国栋没有生气,只是蹲下来跟他一起重新贴。
“咱们做餐饮的,讲究的就是个细致,”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瓷砖贴歪了,顾客看着心里也不舒服。”
开业那天,店里挤满了人。有好奇的邻居,有听说来了家中国火锅店的年轻人,还有之前尝过预制菜的法蒂玛,带着她的三个孩子来了。
史国栋突发奇想,亲自掌勺,看着锅里的汤底咕嘟咕嘟冒泡,羊肉卷在锅里涮几秒就熟了,撒上一把葱花,香气扑鼻。一个穿着牛仔裤的小伙子尝了一口,眼睛一下子亮了:“这味道太神奇了!比我在迪拜吃的中餐还好吃!”
法蒂玛抱着小儿子,手里拿着一盒预制的鱼羊鲜汤底,笑着对史欣儿说:“我昨天跟邻居们说了,他们都想尝尝。以后我不用再花几个小时炖汤了,加热一下就能吃,太方便了。”
史欣儿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辛苦都值了。她想起走访时看到的那些因战争留下的伤痕,想起阿卜杜勒说“我们太久没尝过新鲜东西了”,心里一阵发酸。
可生意并不是一直顺风顺水。开业半个月后,店里的客流量突然少了很多。史国栋心里着急,晚上睡不着觉,坐在院子里抽烟,看着天上的星星。
史欣儿察觉到他的焦虑,也跟着睡不着,陪他坐在院子里。“爸,我去问了法蒂玛,她说最近很多人家都在准备开斋节,手头紧,舍不得出来吃饭。”
史国栋掐灭烟,点了点头。他知道开斋节对穆斯林来说是重要的节日,家家户户都要准备丰盛的食物。“那咱们就搞个开斋节活动,”他突然有了主意,“预制菜打折,火锅也搞个家庭套餐,让大家花少点钱就能吃到好吃的。”
活动推出后,店里的生意又慢慢好了起来。开斋节那天,店里挤满了人,连院子里都摆满了桌子。
史国栋看着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火锅,聊着天,脸上都带着笑容,心里暖暖的。有个老人拉着他的手,用阿拉伯语说了很多话,翻译告诉史国栋,老人说:“谢谢你,让我们在节日里尝到了不一样的快乐。”
慢慢地,川渝味道的名气越来越大。有人专门从 Aleppo 开车过来吃火锅,还有人想加盟。史欣儿开始忙着制定加盟流程,确保每一家加盟店的味道都能保持一致。
史国栋则经常去各个加盟店看看,跟店主聊聊天,听听顾客的意见。有一次,他在一家加盟店吃到的羊肉卷有点老,立刻打电话让总部调整供应链,确保每一份羊肉都新鲜。
“爸,咱们现在已经开了110家店了,”这天晚上,史欣儿拿着报表,兴奋地对史国栋说,“联合国粮农组织的人还联系我,说想把咱们的预制菜作为援助物资的一部分,帮助那些偏远地区的人改善伙食。”
史国栋看着报表上的数字,眼眶突然有点红。他想起刚到叙利亚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忐忑,不知道能不能把川渝味道带这里。可现在,看着越来越多的叙利亚人喜欢上火锅,喜欢上中国的预制菜,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
“欣儿,你还记得咱们刚来的时候,你问我有没有底吗?”他看着女儿,“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仅有底,还特别自豪。”
史欣儿点了点头,眼睛里也闪着泪光。她想起那些在市场上奔波的日子,想起装修时的辛苦,想起顾客们吃到美食时欣喜的面容,突然明白父亲常说的“美食改变生活”是什么意思。不是说美食能解决所有问题,而是美食能带来快乐,能让人们在平凡的日子里感受到温暖。
这天晚上,史国栋和史欣儿坐在院子里,看着店里的灯光亮堂堂的,听着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
远处,大马士革的夜空格外安静,星星闪烁着。“爸,你说咱们以后还能把川渝味道带到更多地方吗?”史欣儿轻声问。
史国栋看着她,笑了:“当然能。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需要好味道。咱们不仅要让叙利亚人吃到不一样的美食,还要让更多国家的人知道,中国的美食有多棒。”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你知道吗?我现在最开心的不是开了多少家店,而是看到那些顾客吃完火锅后,脸上露出的笑容。那种笑容,比什么都珍贵。”
史欣儿看着父亲,突然觉得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格外高大。
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可能还会遇到很多困难,但只要父女俩一起努力,只要他们始终把“做好每一份美食”放在心里,就一定能走得更远。
夜风拂过院子,带来了火锅的香气,也带来了大马士革的温柔。
时间很快到了深秋,大马士革带着深深的凉意,史国栋裹紧外套站在新店门口,看着工人把“川渝味道”的招牌挂在墙上。
红底金字的招牌在晨光里格外亮眼,路过的行人忍不住驻足打量,有几个熟客还笑着冲他挥手:“史老板,又开新店啦?”
史国栋笑着点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他掏出手机给史欣儿发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飞快:“老城这家店招牌挂好了,你那边预制菜的配送没问题吧?”
没过几秒,手机就震动起来,史欣儿的语音带着喘息,像是在仓库里奔波:“爸你放心,今天的冷链车刚出发,每箱都贴了清真标识,哈桑教授还过来抽查了两箱呢。”
挂了电话,史国栋沿着石板路往老市集走。他习惯每天早上来这里转一圈,看看新鲜的食材,也跟相熟的摊主聊聊天。
走到阿卜杜勒的烤肉摊前,对方正拿着铁签串羊肉,看到他来,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史,昨天我儿子吃了你家的预制羊杂汤,说比我煮的还香!”
史国栋哈哈笑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让他来店里,我让厨师多放些他喜欢的葛缕子。”阿卜杜勒连连点头,又压低声音说:“最近有几个从霍姆斯来的朋友,听说咱们这儿有中国火锅,都想来尝尝,你可得给我留个好位置。”
正说着,史国栋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团队里负责加盟的小李打来的。“史总,不好了!阿勒颇那家加盟店的汤底出问题了,有顾客反映味道偏淡,还说吃到了一点杂质!”小李的声音带着慌乱,“我已经赶过去的路上了,您看要不要……”
“我现在就过去。”史国栋打断他,语气瞬间严肃起来。他跟阿卜杜勒匆匆道别,转身往停车的地方跑。
坐上车,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脑子里飞速想着可能出问题的环节——是汤底的配料比例错了?还是运输过程中包装漏了?
两个小时后,史国栋赶到了阿勒颇的加盟店。店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叙利亚男人,看到他来,脸色苍白地迎上来:“史总,对不起,都怪我没检查好……”史国栋没说话,先去后厨看了看。操作台很干净,汤底的包装也完好,他打开一盒汤底加热,尝了一口,确实比标准口味淡了些,还隐约能尝到一点细小的香料残渣。
“是不是这批汤底的香料没磨细?”史国栋问。店主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上次总部发的香料用完了,我就从当地市场买了些,想着都是葛缕子,应该没问题……”
史国栋叹了口气,拉着店主坐在店里的角落。“咱们做餐饮,最忌讳的就是随便换食材,”他语气放缓,“你知道为什么顾客愿意来咱们店吗?不是因为装修多好,是因为他们相信‘川渝味道’这四个字,相信不管在哪家店,吃到的味道都是一样的。”
他拿出手机,翻出总部的食材采购清单:“以后缺什么,直接跟总部说,哪怕晚两天到货,也不能随便换。今天这些有问题的汤底,全部撤下来,我让欣儿重新发一批过来,损失的钱,总部来承担。”店主看着史国栋,眼圈突然红了:“史总,谢谢您……我以后再也不会犯这种错了。”
处理完阿勒颇的事,回到大马士革时已经是晚上。
史国栋刚走进家门,就看到史欣儿坐在客厅里,桌上摆着他爱吃的番茄炒蛋。“爸,累坏了吧?”史欣儿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阿勒颇的事我听说了,已经让仓库准备好新的汤底,明天一早就发过去。”
史国栋喝着热水,心里暖烘烘的。他看着女儿,突然觉得她长大了不少,以前遇到事还会慌,现在已经能沉着应对了。
“欣儿,你还记得第一次在大马士革做预制菜试吃吗?”他突然开口,“那天法蒂玛说汤太辣,你立刻就去调整了辣椒的比例。”
史欣儿笑了:“当然记得,那时候我还担心调整后味道不好,没想到大家更爱吃了。”
“其实做美食跟做人一样,”史国栋放下杯子,“得学会倾听,知道别人需要什么,才能做得更好。”
接下来的日子,史国栋和史欣儿开始更严格地把控食材供应链,还专门组织加盟店店主培训,教他们如何辨别优质食材,如何保证汤底的口味统一。
慢慢地,“川渝味道”的口碑越来越好,甚至有外国记者来采访他们,问他们为什么敢在叙利亚开这么多火锅店。
“因为这里的人需要快乐,”史国栋在采访里说,“战争让大家吃了太多苦,我希望能通过一碗热汤、一顿火锅,让他们感受到一点温暖。”记者又问史欣儿,有没有想过放弃。史欣儿笑着摇头:“有一次我在店里,看到一个小女孩吃完火锅,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以后我们每周都来好不好’,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做的事是有意义的。”
这天晚上,史国栋和史欣儿去了老城区的一家小咖啡馆。老板是个喜欢中国文化的叙利亚人,特意给他们煮了中国的普洱茶。
两人坐在咖啡馆的窗边,看着外面的行人来来往往,偶尔有顾客路过“川渝味道”的店,会停下脚步,推门进去。
“爸,你说咱们以后能不能在叙利亚开一家火锅学校?”史欣儿突然说,“教当地人做中国火锅,让他们也能自己创业。”史国栋看着女儿,眼睛亮了:“这个主意好!不仅能让更多人吃到中国美食,还能帮他们找到工作,这不就是‘美食改变生活’吗?老师可以从西亚的各店里选,咱们的中国火锅,餐饮大学也可以派过来一些教授。”
夜风轻轻吹过,带着咖啡的香气和远处火锅的味道。史国栋靠在椅背上,心里满是欣慰。他想起刚到叙利亚时的忐忑,想起那些困难的日子,再看看现在——113家店,无数张因为美食而绽放的笑脸,还有女儿眼里的光。
“欣儿,”史国栋轻声说,“咱们没白来。”史欣儿点了点头,眼眶有些湿润。她知道,未来还有很多路要走,但只要父女俩一起,只要他们始终记得初心,就一定能让川渝味道的香气,在大马士革的每一个角落,久久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