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者的移动轨迹,如同在狂暴乐章中穿插的一段诡秘间奏。他们引领着周擎一行人,在崩塌与咆哮的缝隙间穿行,绕过喷涌着灼热蒸汽的地裂,避开那些漫无目却又致命的新生锈蚀怪物群。首领的动作像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指针,每一次转向,每一次停顿,都预示着对这片疯狂土地近乎本能的深刻理解。他几乎没有回头确认跟随者,那份笃定,既让人安心,又令人不安。
周擎扛着陈暮,感觉肩上的重量仿佛在不断变化,时而轻如鸿毛,时而重若山岳。陈暮的身体像是一个不稳定的能量容器,随着地脉那古老意识的悲鸣而轻微震颤,皮肤下的温度忽冷忽热。周擎的内心如同被绷紧的弓弦,一方面警惕着前方未知的引路人,另一方面,陈暮这愈发诡异的状态像一块不断垒高的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瞥了一眼身旁脸色惨白却依旧咬牙坚持的阿兰,又看了看搀扶着李婉眼神空洞的小张,以及紧抿着嘴唇目光始终锁定陈暮的林薇。这支队伍的士气,已如风中残烛。
林薇的脑海中,则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风暴。作为研究员的本能,让她疯狂地记录、分析着周围的一切:流亡者简陋却实用的装备,他们对环境异变的预判能力,以及他们身上那股与这片锈蚀之地近乎融为一体的气息。他们不是过客,他们是这片腐化土地的“原生居民”。而陈暮,这个与地脉意识产生共鸣的“钥匙”,对于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是灾厄的源头,还是……某种他们等待已久的存在?无数信息在她脑中不断回响,拼凑着令人颤栗的猜想。
就在体力即将耗尽,绝望再次攫住心脏之时,流亡者首领在一处看似完全被巨大扭曲金属管道堆叠堵塞的废墟前停下。他蹲下身,在一块毫不起眼覆盖着厚厚锈迹的金属板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
“咔哒……”
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响起,那块巨大的“锈板”竟然向内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向下延伸的黑暗洞口。一股混合着机油、尘土、以及某种……生物巢穴特有微带腥臊的气息从洞内涌出。
“进去。”首领言简意赅,率先弯腰钻入。
没有选择的余地。周擎深吸一口气,扛紧陈暮,紧随其后。洞口之后,是一条陡峭向下的金属阶梯,两侧墙壁是粗糙挖掘后又用废弃金属板加固的痕迹,头顶偶尔有冰冷的水滴落下。光线极其昏暗,只有流亡者携带的利用某种发光苔藓或变异生物油脂制作的简陋灯具,投射出摇曳不定的昏黄光晕。
阶梯的尽头,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利用旧时代地下防空设施改造而成的庇护所。空间广阔,挑高足有十数米,由粗大锈迹斑斑的金属立柱支撑。空气中回荡着沉闷的发电机轰鸣和隐约的滴水声。穹顶下方,搭建着层层叠叠像是蜂巢般的简陋居所,用的是各种捡拾来的板材、帆布甚至巨大的变异生物甲壳。一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幸存者从“蜂巢”的缝隙中投来警惕或好奇的目光,他们大多带着伤,衣着破旧,与引领周擎他们的这些战士般的流亡者形成鲜明对比。
这里是一个完全在末世夹缝中挣扎求生的微型社会。
首领没有停留,径直带着他们穿过居住区,走向庇护所最深处一个相对独立由厚重金属板隔开的区域。这里似乎是他们的指挥中心兼医疗点,摆放着一些粗糙但功能完好的工作台,上面散落着工具、零件和一些晾干的草药。墙壁上挂着手绘标注着复杂符号和危险区域的地图,正是γ-07的区域图!
“把他放下。”首领指了指房间中央一张铺着陈旧兽皮的金属台面,他的目光第一次长时间停留在昏迷的陈暮身上,那审视的意味更加浓重。
周擎依言将陈暮小心放下,动作间充满了不易察觉的戒备。林薇立刻上前,再次检查陈暮的状况,眉头越皱越紧。“生命体征非常微弱,能量波动却异常活跃……这违背了所有已知的生理学原理……”她喃喃自语。
“他不是病了。”首领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沉闷,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冰冷,“他是‘容器’,正在被‘填充’。”他走到墙边,取下一把用变异兽角和高强度弹簧改装的劲弩,仔细擦拭着,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这片土地在‘苏醒’,它在呼唤它的‘孩子’,也在排斥我们这些‘杂质’。而他,”他弩箭的尖端虚点了陈暮一下,“是呼声最高的那个。”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你们知道他是谁?”周擎的声音低沉,手已经悄然按在了高周波切割刃的刀柄上。阿兰也强撑着站直身体,眼神重新变得凶狠。
“不需要知道他是谁。”首领放下弩,转过身,风镜后的目光扫过周擎和林薇,“只需要知道,他身上的‘信号’,像黑夜里的火炬,既能吸引像我们这样寻求庇护的飞蛾,也能招来‘方舟’那群扑火的疯子,更能……刺激地底那个沉睡的‘母亲’。”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你们以为刚才的地动山摇是意外?不,那是‘母亲’被不稳定的‘钥匙’惊扰后,打的第一个‘哈欠’。”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果然!这些流亡者知道得远比他们想象的多!
“你们想怎么样?”周擎直接问道,他不喜欢绕圈子,尤其是在自身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
“做个交易。”首领言简意赅,“我们提供暂时的庇护,处理你们的伤员,分享关于这片土地的情报。作为回报……”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陈暮身上,“我们需要借助他的‘信号’,或者说,他偶尔无意识散发出的‘威压’。”
“威压?”
“就像之前让那些强化‘磐石者’退避一样。”首领解释道,原来他们早在进入这片锈蚀城镇的时候就已经被发现了,“他的存在本身,对这片土地上的大部分‘原生’变异体,具有某种……位阶上的压制。虽然不稳定,但足以在我们外出搜寻物资、清理特定区域时,提供宝贵的喘息之机。”他指了指外面那些麻木的幸存者,“为了活下去,我们需要任何一点可能的优势。”
这是一个赤裸裸基于生存的交易。将陈暮,这个状态极不稳定的同伴,当作一种……驱兽的香料?周擎的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屈辱和愤怒,但他死死压住了。他看了一眼生命垂危的阿兰和小张、李婉,又看了看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的陈暮。他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我们需要药物,专业的医疗处理,食物,还有……”周擎深吸一口气,逼视着首领,“关于‘最初之影’和‘母亲’的一切信息。”
首领的风镜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哼声,像是嘲弄,又像是了然。“可以。我叫‘零’,这里的暂时管理者。”他算是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你们的要求,会尽量满足。但记住,这里的每一份善意,都标好了价格。而他,”他再次指向陈暮,“是你们唯一能支付的货币。”
交易,在压抑的沉默中达成。没有握手,没有承诺,只有危机四伏下的相互利用。
零吩咐手下带阿兰和小张去处理伤势,安排李婉休息。林薇坚持留在陈暮身边,零没有反对,只是让人送来了些干净的饮水和一些晒干的不知名草药。
当房间里只剩下周擎、林薇、昏迷的陈暮以及零和他的两个手下时,零走到墙边那张手绘地图前,手指点向城镇中心一个被标记为巨大红色骷髅的区域。
“这里,是‘母亲’意识波动最强烈的点,也是‘方舟’之前建立观测站的地方。你们要找的‘最初之影’碎片,如果存在,最有可能在那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但那里,也是‘苏醒’后,最危险的地方。遍布着最强的‘守卫’,以及……‘母亲’无意识的怒火。”
他回过头,风镜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镜片,落在周擎脸上。
“在你们的‘钥匙’彻底被‘填充’满,或者彻底碎裂之前,或许,你们还有一次机会。”
机会?周擎看着地图上那刺目的红色骷髅,又看了看台上气息微弱的陈暮。那究竟是通往真相和救赎的最后机会,还是通往彻底毁灭的最终陷阱?
在这座深埋于锈蚀之地下的巢穴里,希望与绝望,再次被摆上了天平。而筹码,依旧是那个沉睡着身不由己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