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将至,唐山处处张灯结彩,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的硝烟味和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人们用最大的热情驱散着地震带来的阴霾,期盼着新的开始。尹家也难得有了一丝喜庆气氛,尹母早早备好了年货,尹父脸上也多了些笑意,小天赐穿着新棉袄,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
林心大强颜欢笑,帮着婆婆准备年夜饭,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每逢佳节倍思亲,对石头和瓦片的思念,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就在年夜饭即将上桌的时候,一个与尹家相熟的福利院工作人员,行色匆匆地赶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和悲痛。她本想找尹有才,但尹有才出门应酬未归,她看到林心大,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尹家嫂子……不好了……石头……石头他……出事了!”
林心大手中的盘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猛地抓住来人的胳膊,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石头……石头怎么了?!”
“今天下午……孩子们在院子里玩鞭炮……石头他……他捡了个哑炮,拿在手里看……不知怎么就……就炸了……”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哭腔,“伤得太重了……没……没救过来……”
“轰——!”
林心大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她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才勉强站稳。大儿子……石头……那个聪明懂事、眼神像极了她的孩子……没了?就这么……没了?
巨大的悲痛瞬间将她淹没,她像疯了一样,转身就要往外冲。“石头……我的石头!我要去看他!我要去看我儿子最后一面!”
她的哭喊声惊动了尹母和妹妹们。尹母闻讯赶来,听到噩耗,也惊得脸色发白,连连念佛。妹妹们更是吓得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尹有才醉醺醺地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这混乱的场面和林心大状若疯魔要往外冲的样子。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怎么回事?大过年的嚎什么丧!”他厉声喝道。
尹母流着泪简单说了石头出意外的事。尹有才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察觉的复杂神色,但随即被浓烈的厌恶和愤怒取代。他一把扯住还在挣扎着要往外冲的林心大,对家人吼道:“都回屋去!大过年的,别触霉头!”
他不顾林心大的哭喊和挣扎,粗暴地将她拖出家门,扯到楼房后面一个堆放杂物的、无人角落。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林心大脸上,打得她嘴角渗血。
“你个丧门星!”尹有才面目狰狞,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骂道,“大过年的,你他妈非要给老子找不痛快是吧?!死个野种,你还要去看?你是成心要让全家不安宁,要让老子丢尽脸面是吧!”
林心大被打得耳鸣眼花,但丧子之痛让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像一头受伤的母兽,嘶哑地哭喊:“那是我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要去看他最后一眼!你放开我!”
“你儿子?你儿子是尹天赐!”尹有才死死掐着她的胳膊,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那个野种死了活该!省得老子看着碍眼!我告诉你,林心大,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回去!好好哄着我儿子过年!要是让我儿子因为大过年找不到妈哭闹,让他不高兴了……”
他凑近林心大,语气阴毒至极:“我就让你永远也见不到另外一个野种!我说到做到!”
最后这句话,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林心大所有的反抗和悲痛。瓦片!她还有一个儿子!如果连瓦片也失去,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压垮了她。她停止了挣扎,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瘫软在地,无声的泪水混合着嘴角的血迹,汹涌而下。
尹有才看着她这副样子,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衣服,丢下一句:“收拾干净再进来!别吓着我儿子!”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寒冷的北风中,林心大独自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远处传来阵阵喜庆的爆竹声和欢声笑语,与她此刻撕心裂肺的丧子之痛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她失去了一个儿子,却连去看他最后一眼、为他痛哭一场的权利都被剥夺。
这世间最深的悲哀,莫过于此。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用冰冷的雪水擦掉脸上的泪和血,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和衣服,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的笑容。
然后,她一步一步,走回了那个灯火通明、充满“年味”的家。她必须笑,必须去抱那个她此刻无比抗拒、却又必须依靠的儿子尹天赐。
因为她知道,在某个冰冷的角落,她另一个儿子瓦片,是她活下去唯一的意义和软肋。
新年的钟声敲响,预示着新的开始。但对林心大而言,她的世界,从这一刻起,永远失去了一部分,陷入了更深的、无声的黑暗。 仇恨的种子,在丧子的血泪浇灌下,破土而出,长出了狰狞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