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明返回矿务局述职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上级对他的工作“肯定”了几句,便将他暂时安排到一个清闲的文书岗位,似乎那场孤儿院的风波从未发生过。但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秦书明感到更加不安。他像一只被放入温水里的青蛙,能感受到水温在缓慢上升,却找不到跳出去的方向。他每日都在焦急地等待监察科那边的消息,但举报信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而在孤儿院,气氛则明显紧张起来。院长对林心大的态度变得愈发苛刻,时常借故训斥,安排最脏最累的活给她。那几个之前来“协助”整理档案的陌生壮汉并未完全离开,反而时不时在院子周围晃荡,阴鸷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有意无意地扫过林心大和她居住的偏房。
林心大心如明镜。尹有才的清洗开始了。秦书明被调走,自己则成了明显的靶子。尹有才要除掉她这个潜在的、知晓他过往底细的活口,以及那两个他始终视为耻辱象征的孩子。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但她强迫自己冷静。哭泣和哀求毫无用处,只会让敌人更加得意。她必须想办法自救。
硬拼是死路一条。唯一的生路,在于速度和出其不意。尹有才的人还在监视和布局阶段,尚未立刻动手,这给了她一丝喘息之机。她需要找到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带着孩子瞬间脱离监视、消失在茫茫人海的机会。
机会很快出现了。再过几日,便是附近镇子的大集。届时人流如织,三教九流混杂,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孤儿院按惯例会派人去集市采购一些必需品,这通常是由管事指派杂役前去。
林心大开始暗中准备。她将仅有的、藏得最深的几枚银元缝进孩子的棉袄夹层里。她仔细观察了通往集市的几条小路,规划了好几条逃跑路线。她甚至偷偷准备了一点干粮和一壶水,藏在偏房一个隐蔽的角落。
她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争取到那个去集市采购的机会。这并不容易,院长明显在刁难她。
转机出现在大集前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袭击了唐山,院长不慎感染风寒,发起高烧,卧病在床。院里一时有些混乱。负责具体杂役安排的周婶,虽然势利,但毕竟与林心大相识日久,见她这几日确实辛苦,加之去集市采购是件苦差事(要搬运重物),其他杂役互相推诿,周婶便顺水推舟,将这份差事派给了林心大,还“好心”地允许她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免得留在院里添乱”。
林心大心中狂喜,但脸上依旧是一副逆来顺受的麻木表情,千恩万谢地接下了差事。她知道,周婶这“好心”背后,未必没有尹有才手下暗示的成分——他们或许认为,在混乱的集市上动手,更方便制造“意外”,更能撇清关系。
这将是一场生死时速的较量。看谁更快,看谁更狠。
大集当天,天色未亮,林心大便早早起身。她给石头和瓦片穿上最厚实但也最不起眼的衣服,将准备好的干粮和水小心藏好。她自己也收拾利落,那把磨得锋利的剪刀,紧紧贴肉绑在小臂上,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出发前,她清晰地感觉到,院子角落里有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正牢牢锁定着他们母子三人。
她深吸一口气,拉起两个孩子的手,用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语气低声叮嘱:“石头,瓦片,记住娘的话,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紧紧跟着娘,不许哭,不许闹,拼命跑,明白吗?”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但被母亲异常严肃的神情震慑,用力点了点头。
孤儿院的大门缓缓打开,门外是灰蒙蒙的、充满未知的黎明。林心大一手挎着采购的篮子,一手紧紧攥着两个孩子的小手,迈出了门槛。
那两道监视的目光,如影随形。
通往集市的土路蜿蜒向前,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林心大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也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那若有若无的、跟踪的脚步声。
她知道,猎杀,已经开始。而她的逃亡,也必须立刻开始。她必须在进入集市那复杂的人流之前,或者在跟踪者认为合适的动手地点之前,抢先一步,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道路的每一个岔口,每一片可以藏身的树林。机会,可能只有一次。
生存还是毁灭,就在接下来的每一步抉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