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阁老的“阵亡”,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御书房内残余的、试图以“祖宗礼法”对抗新政的火焰。剩下的几位阁臣和尚书,看着那面写满冰冷数据和逻辑链条的黑板,再看看被抬出去的同僚,终于彻底认清了一个现实——这位女帝,不仅手握利刃,更擅长用他们最不擅长、也无法反驳的“道理”,将他们的理论根基碾得粉碎。
硬抗,只会步张、陈二位阁老的后尘。
一时间,御书房内噤若寒蝉,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晏华清很满意这效果。她知道,光靠吓晕几个老臣是不够的,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能让人看到利益的举措,才能分化拉拢,逐步推进。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黑板,但这次,指向的不再是六部,而是宫廷内部。
“朝政革新,非一日之功。然,正人先正己。”晏华清声音清晰,传入每位大臣耳中,“宫廷用度,亦属国之开支,且与民争利,备受瞩目。朕决定,即日起,推行‘宫廷精简计划’,以为天下先。”
众臣闻言,心思各异。精简宫廷?这倒是历朝历代明君都会喊的口号,但真正能做到的寥寥无几,毕竟牵涉到太多皇亲国戚和内部势力的利益。
“福顺,”晏华清吩咐道,“将内务府统计的各宫人员、用度简表,分与诸位大人看看。”
福顺连忙将早已准备好的、根据小卓子信息和原有档案整理出的简表分发给众臣。表格虽然粗糙,但各宫人员数量、份例用度、以及一些明显不合规的超额支出,都一目了然。
“宫中现有宫女、太监、杂役等,共计八千三百余人。”晏华清直接报出一个数字,“而先帝时,宫中鼎盛时期,亦不过五千之数。冗员之多,耗费之巨,触目惊心!”
她指向简表上几个数据突出的宫殿:“永寿宫,主位李太妃,名下人员超制一倍有余,小厨房竟设三处!长春宫,端太妃,深居简出,然丝绸、香料用度远超他人!还有各司、各局,人浮于事,相互推诿,效率低下!”
被点名的,以及心中有鬼的官员和内侍总管(如高德旺,此刻正站在角落瑟瑟发抖),无不脸色发白。
“故此,朕决定。”晏华清斩钉截铁,“第一,核减各宫人员。按祖制及实际需求,重新核定员额,超编者,一律裁撤!年老者,可恩准放出宫荣养;年轻力壮者,发放遣散银两,令其归家或自谋生路;有手艺者,可优先录用至新设之‘皇家工坊’。”
“第二,统一份例用度。严格按制执行,取消所有未经朕批准之额外开支。各宫若有特殊需求,需列明缘由,报内务府及朕审批。”
“第三,优化宫廷服务。朕欲将部分宫廷服务,如部分物品采买、宫室修缮、园林维护等,以‘招标’方式,交由宫外信誉良好之商号承办,引入竞争,降低成本,提升效率。”
三条措施,条条都打在了宫廷旧有利益链条的七寸上!裁撤冗员,动了无数靠关系塞人进来的权贵奶酪;统一用度,断了各宫主子和中饱私囊者的财路;服务外包,更是直接砸了许多内务府相关衙门的饭碗!
“陛下!不可啊!”内务府总管高德旺第一个忍不住,扑通跪倒,哭嚎道,“宫中人员,多有勋贵之家荐入,若骤然裁撤,恐惹众怒啊!且各宫娘娘习惯已久,骤然削减用度,只怕……只怕凤体不安啊陛下!”
“众怒?”晏华清冷冷瞥了他一眼,“朕乃一国之君,行事但求有利于国,有利于民,何惧众怒?至于凤体不安……”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讥讽:“若连按制份例都无法保障‘凤体’,那这宫中用度,岂不是早已糜烂到无可救药?高公公,你这内务府总管,当得可真是‘称职’!”
高德旺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只能伏地痛哭。
兵部尚书李崇山却若有所思。他掌管军费,最知钱财来之不易,见陛下竟愿从自家“开刀”,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敬佩,出言支持道:“陛下圣明!宫廷节俭,可为天下表率,省下之银钱,若能用于军饷,实乃将士之福!”
户部尚书钱益谦此刻已是惊弓之鸟,见风使舵,也连忙附和:“李尚书所言极是!陛下以身作则,臣等感佩!”
几位阁老面面相觑,陛下此举于国有利,他们找不到大义名分反对,且方才被“逻辑”碾压的恐惧犹在,最终也只能沉默以对。
“既无异议,便照此执行。”晏华清一锤定音,“高德旺。”
“奴……奴才在。”高德旺颤抖着应道。
“由你内务府牵头,三日之内,拿出各宫人员核减方案及遣散章程,报朕御览。若有徇私舞弊,阳奉阴违者……”晏华清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得高德旺几乎喘不过气,“朕不介意,换个人来当这个总管。”
“奴才……奴才一定办好!一定办好!”高德旺磕头如捣蒜。
“退下吧。”
众臣心思各异地退出了御书房。可以想见,一场席卷整个宫廷的风暴,即将来临。
消息传出,后宫首先炸开了锅。
永寿宫的李太妃当场摔碎了一套心爱的官窑茶具,气得脸色铁青:“反了!反了!她竟敢裁撤到哀家头上!还要削减用度?!去!给赵王府递话!让他看看他的好侄女做的好事!”
其他一些用度奢靡、人员众多的太妃、太嫔也纷纷怨声载道,或向宫外递消息,或聚在一起咒骂。
而更多低阶的、无依无靠的宫人,则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被裁撤出宫,他们能去哪里?家还在吗?有谋生手段吗?
紫宸宫内,晏华清听着青黛汇报后宫的种种反应,面色平静。反弹在她的预料之中。
“青黛,拟旨。”她吩咐道,“第一,被裁撤宫人,除发放遣散银外,朕将设立‘宫人转业帮扶基金’,资助其学习技艺或做小本经营。有愿入新设‘皇家工坊’者,经考核后优先录用,待遇从优。”
“第二,传朕口谕给各位太妃、太嫔,宫廷节俭,乃为国为民,望各位深明大义,体恤朕心。若确有困难,可单独向朕陈情,朕酌情处置。”
一手硬,一手软。既要推行政策,也要尽量减少动荡和底层宫人的苦难。至于那些跳得最欢的,正好借此机会,看看都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是,陛下。”青黛领命,心中对陛下的手段愈发佩服。
处理完这些,晏华清刚想歇口气,殿外传来沈墨求见的消息。
他来了。是为了密文,还是听到了宫廷精简的风声?
“宣。”
沈墨依旧是一身素服,缓步而入,只是今日,他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
“臣参见陛下。”
“世子不必多礼。可是密文有了进展?”晏华清直接问道。
沈墨从袖中取出那张抄录密文的纸,双手呈上,沉声道:“回陛下,臣不辱使命,已初步破译。”
这么快?晏华清心中微凛,接过纸张。只见在那些扭曲符号的下方,沈墨用清秀的小楷标注了对应的文字。
整段密文翻译过来,只有一句简短的话:
“癸十失联,紫宸宫异动,疑目标已察。暂缓‘换日’计划,启用‘乙七’,查探虚实,必要时……清除。”
晏华清的瞳孔,骤然收缩!
癸十,显然指的是癸十一!他果然还是影阁的人!“失联”指的是他被自己擒获收服?
“换日”计划?这是什么?听起来像是一个针对皇权,甚至针对她本人的巨大阴谋!
而“乙七”,是新的接替者?还是另一个潜伏的棋子?“必要时清除”——清除谁?是她这个“目标”,还是可能暴露的癸十一?
这段密文,证实了她的许多猜测,却也带来了更多、更深的危机感!
她抬起头,看向沈墨,目光锐利如刀:“世子,这‘换日计划’,你可有听闻?”
沈墨眉头紧锁,摇了摇头,神色凝重:“臣从未听闻。但以此名观之,其志非小。陛下,影阁所图甚大,且已在宫中布局深远,您……千万小心。”
他的担忧看起来情真意切。
晏华清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问道:“世子破译此密文,用了何种方法?竟如此迅捷。”
沈墨似乎早有准备,从容答道:“回陛下,臣侥幸记得那古籍中提及,此类密文多用‘栅格移位’之法加密。昨夜回去后,臣尝试了多种栅格排列,终得侥幸破解。”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许……是影阁并未料到,宫中有人能识得此等冷僻密文,故未采用更复杂之加密方式。”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但晏华清心中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沈墨的能力,远超她的预期。而他与镇北王府,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又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她将破译的密文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的玉蝉似乎还在袖中散发着寒意。
影阁的“换日”计划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而身边这个看似病弱、却才华卓绝的世子,是友是敌,犹未可知。
前路,愈发迷雾重重,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