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积累期…”雷二蛋低声重复着，弯腰捡起地上的扳手，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掂了掂扳手的份量，又看了看修好的自行车在夕阳下拉长的影子，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人情、信息、手艺，甚至这点微薄的“实物报酬”，都是他此刻能抓住的“资源”。
笔试的难题，实操的挑战，招工路上的荆棘，光靠闭门苦读、埋头苦练还远远不够。
这小小的“技术义诊”，或许就是撬动未来的一块不起眼的垫脚石。
他小心地把那块修门锁换来的靛蓝布头叠好收进口袋（给小妹做个新沙包正好），又拿起那块吴婶给的卡其布头（耐磨，给老爹做个工具套不错）。
最后，目光落在那包压得有点扁的“大前门”上。
他抽出一根烟，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那劣质烟草的辛辣气息直往他鼻子里冲。
他咧咧嘴，笑了笑，然后把烟又塞回了烟盒里。
接着，他把烟盒和其他“战利品”一起，小心翼翼地收进了工具袋的最里层。
他拎起工具袋，转身走进了被暮色笼罩的小院。
晨光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户，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还残留着昨晚茉莉花茶的淡淡香气，和新蒸棒子面窝头那朴实踏实的甜香混在一起。
雷二蛋坐在桌边，一手紧紧抓着个热乎的窝头，另一只手还捏着半截油条。
他的眼睛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牢牢地黏在了摊开的《机械原理》上。
书上那些齿轮传动比公式，就像一群调皮捣蛋的小鬼，在他眼前不停地跳来跳去，搅得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哎呀，这可咋办呢？”
雷二蛋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这些公式咋就这么难记呢？”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窝头，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嘿，二蛋，你咋还在这儿看呢？”
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雷二蛋抬起头，看见是隔壁的王大爷。
“王大爷，您来啦！”雷二蛋赶紧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我这不正琢磨这些公式呢嘛。”
“你呀，就是太认真了。”
王大爷摇了摇头，笑着说，“这公式又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你得慢慢来。”
“我知道，王大爷。”
雷二蛋点了点头，“可我就是想快点学会，这样我就能更好地修理那些机器了。”
“嗯，这倒是个好想法。”
王大爷摸了摸下巴，“不过，你也别太着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
“我知道了，王大爷。”
雷二蛋笑了笑，“我会慢慢来的。”
说完，雷二蛋又坐了下来，继续盯着那本《机械原理》，和那些调皮的小鬼们较上了劲。
“异形件配合加工…”他低声念叨着，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
王建国那小子丢下这么个词儿就跑没影了，具体啥意思？考啥？咋准备？
光啃书本上这些干巴巴的符号，心里实在没底。
他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指尖触到昨晚在工具棚苦练锉削时沾上的铁锈味儿，更添一丝焦躁。
“哥！你看！”
雷小燕像只欢快的小麻雀，从院门口蹦跶进来，小辫子一甩一甩，手里举着个崭新的、用靛蓝卡其布头缝成的沙包，正是昨天裁缝铺吴婶给的那块布做的。
沙包针脚细密，四个角还塞得鼓鼓囊囊，沉甸甸的。
“吴婶手真巧！比咱妈缝得还好！”
小姑娘得意地显摆着，完全没注意到二哥眉宇间的愁云。
“嗯，挺好。”
雷二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目光又落回书上那串令人头疼的公式。
这待业的“资源积累期”，积累点布头沙包是容易，可那关键的招工情报和实操底气，又该上哪儿去“积累”？
就在他对着书本“相面”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响亮又透着点喜气的吆喝：
“二蛋！二蛋！在家不？看谁来了！”
这大嗓门，比胡同里的广播喇叭还带劲，不是王建国又是谁？
话音未落，人已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王建国今天可大不一样！头发梳得溜光水滑，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也换了件半新的灰色咔叽布外套，连脚上的解放鞋都刷得露出了白边。
他红光满面，嘴角咧到耳根，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口袋。
“哟！建国？这是…相亲凯旋了？”
徐兰正端着粥盆从厨房出来，看见他这副打扮，眼睛一亮，打趣道，“瞧这精神头儿，人逢喜事啊！”
“嘿嘿！徐姨！托您和二蛋的福！成了！真成了！”
王建国激动得直搓手，把那个粗布口袋往八仙桌上一墩，发出“噗”的一声闷响，“纺织厂的姑娘，叫刘淑芬！人特好！说话细声细气的，笑起来还有俩酒窝！她爹妈对我也挺满意！”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口袋，一股浓郁的、带着阳光和泥土气息的甜香立刻弥漫开来。
里面是满满一兜个头饱满、色泽深红发亮的干红枣！
“瞧瞧！淑芬她老家沧州寄来的！金丝小枣！顶好的东西！”
王建国抓起一大把，不由分说就往雷二蛋手里塞，又往徐兰手里塞，连闻声跑出来的雷小燕手里都塞了一把，“二蛋！
那天要不是你妙手回春，救了我的‘宝马’，我指定迟到！
淑芬她姨父最恨人不守时！那可真就黄了！
这枣子，必须得给你尝尝鲜！一点心意！”
雷小燕捧着红艳艳的大枣，眼睛都笑弯了：“谢谢建国哥！” 迫不及待地拿起一颗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含糊不清地嚷着：“真甜！”
徐兰也笑着拿起一颗端详：“这枣子真好！个头大，肉厚实。建国，你有心了。” 她顺手给王建国盛了碗热腾腾的棒子面粥，“还没吃早饭吧？坐下一起喝碗粥！”
“哎！谢谢徐姨！”王建国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雷二蛋旁边的长条板凳上，端起粥碗稀里呼噜就喝了一大口，烫得直咧嘴，却掩不住满脸的春风得意。
雷二蛋捏着手里沉甸甸、带着王建国手心温度的红枣，心里也暖乎乎的。这枣子甜，这人情更甜。他剥开一颗枣，塞进嘴里，甘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混着枣皮微涩的回味，竟莫名地冲淡了刚才啃书本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