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后面，雷小玲翻书的动作彻底停了。
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
二哥那“铜疙瘩”和“花架子”的比喻，还有“重心平衡”的说法，像小锤子一样敲在她心上。
她想起自己抱着新毽子不肯给小红玩的样子，想起自己平时在班里只顾埋头学习、很少参与她们跳皮筋聊八卦的样子…好像…是有点像个只有“铜底座”的疙瘩？或者只有“死读书”这一根羽毛的花架子？
一股混合着懊恼、委屈和一点点明悟的情绪涌上心头。
雷二蛋看着妹妹沉默的背影，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
他把那个精美绝伦的新毽子，轻轻放到窗台上，对着里面的雷小玲说：
“喏，新毽子，拿去。明天带到学校，主动找小红踢。”
他模仿着小女生的语气，惟妙惟肖，“就说：‘看我哥新做的，漂亮吧？咱比比谁踢得多？’”
他顿了顿，看着妹妹微微颤动的肩膀，语气认真了些：“小玲，朋友之间，有时候主动递个台阶，不丢人。这新毽子，就是你的台阶。能不能把小红‘踢’回来，就看你自己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哼着小曲溜达回葡萄架下，重新瘫回他的躺椅，深藏功与名。
雷小玲在屋里站了很久。她慢慢走到窗边，拿起窗台上那个还带着二哥手上温度的新毽子。
翠蓝的羽毛在夕阳下闪着光，紫铜的翎毛流动着神秘的色彩，沉甸甸的黄铜底座握在手里，踏实又温润。
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羽毛和结实的底座，回想着二哥关于“重心”和“平衡”的那番话。
第二天下午，放学的铃声刚响过没多久，院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回来的不是叽叽喳喳的雷小燕，而是雷小玲。
她脸上没了昨天的阴霾，脚步也轻快了不少，嘴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的笑意。
她走进院子，目光扫过葡萄架下摊着的二哥，犹豫了一下，脚步还是朝他那边挪了挪。
“二哥…”雷小玲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扭捏，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那个…毽子…小红她…很喜欢。”
雷二蛋掀开草帽一角，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雷小玲抬起头，脸蛋有点微红，但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分享的喜悦：“她踢得可开心了！说…说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又这么好踢的毽子！她还说…说对不起，不该那么说我…说我其实挺好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小了些，几乎像蚊子哼哼，飞快地瞥了雷二蛋一眼：“谢谢…哥。”
说完，像是怕被二哥看见自己脸红似的，抱着书包，脚步飞快地钻进了自己屋里。
虽然那声“哥”轻得像羽毛落地，但雷二蛋还是听得真真切切。他重新把草帽盖回脸上，遮住了嘴角那抹压不住的笑意。
院子里，夕阳正好。
徐兰从厨房出来，看到儿子躺在那里，再看看大女儿紧闭的房门，脸上露出了然又欣慰的笑容。
她刚才在厨房忙活着呢，可窗台边那声小小的“谢谢哥”，却像一道闪电，直直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搞定！”雷二蛋躲在草帽底下，心里那叫一个美啊，忍不住给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
葡萄藤架上，几片早熟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下来，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初秋的凉意。雷小燕呢，就像一只精力过剩的小麻雀，在院子里蹦来跳去的，叽叽喳喳个不停。她觉得二哥最近鼓捣的那些“大杀器”（扳手、挡水板、驱鼠仪）都太过高深，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二哥，你能不能整点有意思的啊？”雷小燕扯着嗓子喊道。
“咋没意思了？这些可都是有用的东西！”雷二蛋从草帽里探出头来，一脸认真地说。
“我才不管呢！我要好玩儿的！”雷小燕撅起了小嘴。
雷二蛋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这妹妹还真是难伺候。不过他还是决定，要给妹妹找点乐子。
她乌溜溜的眼珠一转，主意就打到了雷二蛋身上。
“二哥！二哥！”雷小燕炮弹似的冲到葡萄架下，一把掀开雷二蛋盖脸的草帽，小脸凑得极近，眼睛里闪烁着十万个为什么的光芒，“你上次说…说带我做‘科学实验’的！啥时候做啊？我要做那种会冒泡的！跟北冰洋汽水一样的！”
北冰洋汽水？那可是稀罕物！甜滋滋、冰冰凉，带着一股子橘子香精的味儿，喝一口能美上天！雷小燕只在小伙伴炫耀时舔过瓶盖儿，那滋味儿惦记了好久。
雷二蛋被小妹晃得头晕，没好气地抢回草帽：“冒泡的？行啊！满足你！”他眼珠一转，想起个既安全又有趣（可能还有点小意外）的实验——自制汽水！用小苏打和柠檬酸反应产生二氧化碳！原理简单，效果震撼，绝对能满足小妹对“冒泡”的幻想。
“真哒？”雷小燕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兴奋地跳起来，“啥时候做？现在！就现在！”
“急啥！”雷二蛋慢悠悠坐起身，“得准备材料！你去问问妈，咱家小苏打还有没有？就是蒸馒头那个白面面！”
雷小燕“嗖”地一声就窜进了厨房，没一会儿举着个印着“食用碱面”的纸包冲出来：“有！妈说还有半包！够不够？”
“够！”雷二蛋点头，“还差一样关键东西——酸粉儿！走，跟哥去趟合作社！”
兄妹俩兴冲冲地跑到胡同口的副食品合作社。雷二蛋指着柜台后面玻璃罐里一种白色结晶粉末：“同志，来二两柠檬酸！”
售货员大姐麻利地称好，用黄草纸包了个小三角包递过来：“一毛二！”
雷二蛋付了钱（用的是他帮人修闹钟挣的零钱），又顺手在旁边的糖罐里舀了一小勺黄砂糖（散装糖论勺卖，便宜），同样用一小片纸包好。
“柠檬酸？酸粉儿？”雷小燕好奇地嗅了嗅那小纸包，皱着小鼻子，“酸不拉几的，能做出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