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上次三车间铰刀那事，就是他提醒了一句……”
“二车间老车床也是，他一点拨，就好使多了！”
“邪门了，他一个后勤的，咋知道咱车间的事？”
“听说老爱泡废料堆，可能看得多吧……有点歪才……”
这些议论，暂时还传不到厂领导耳朵里，但在基层工人这个小圈子里，雷二蛋“懂行”、“点子准”、“有点歪才”的名声，算是小范围地立住了。虽然还是个小学徒，但已经有人开始下意识地把他和普通打杂的分开看了。偶尔有人来维修组，会特意跟他搭句话，或者遇到小难题，会半开玩笑地问一句：“哎，雷小子，这事儿你怎么看？”
这天下午，阳光暖洋洋地照进院子。雷二蛋正蹲在那儿研究一个从废料堆里淘来的、结构精巧的报废气动阀，试图搞清楚它的内部通道。
赵师傅难得清闲，端着茶杯站在门口晒太阳，目光落在雷二蛋身上，看了半晌，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很清楚：“小子。”
雷二蛋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赵师傅，您叫我？”
赵师傅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老是鼓捣这些破烂玩意儿，眼界浅了点儿。”他用下巴指了指维修组里面角落，“里头那台报废的c620-1车床头箱，虽然齿轮打了好几个，但传动结构有点意思。真闲得没事，拆开看看，比琢磨这些强。”
说完，也不等雷二蛋反应，端着茶杯又溜达回屋里去了。
雷二蛋愣在原地，心跳突然有点加速。c620-1车床头箱！那可是正经大家伙！虽然报废了，但里面的齿轮组、传动轴、变速机构，绝对是学习机械传动的绝佳实物教材！赵师傅这看似随意的指点，分量可不轻！这是在给他指路啊！
他压下心头的激动，朝着赵师傅的背影恭敬地应了一声：“哎！谢谢赵师傅！我明白了！”
再看看手里那个小小的气动阀，顿时觉得不香了。跟完整的车床传动系统比起来，这确实是“小玩意儿”。
他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正好。虽然身上还是那身油污的工装，虽然还在这个偏僻的角落，但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
信息差，这玩意儿玩好了，真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啊！不，是助人于无形！
他嘴角忍不住咧开，露出两排白牙。
“嘿嘿，这波信息差，打得漂亮！技术顾问这顶帽子，哥们儿先在后勤这片地界戴稳了！”
入了冬，天黑得就早。
雷二蛋顶着嗖嗖的小北风，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自行车回到97号院时，天已经擦黑了。
院子里飘出炒白菜的香味，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让人安心的煤火气。
可刚进院门，他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
堂屋里灯亮着，却没像往常一样传出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或者小妹叽叽喳喳的闹腾声。反而是一种低沉的、带着点烦躁的叹息声，一下下砸在安静的空气里。
“唉……嘶……这老腰……”
是老爹雷大炮的声音。
雷二蛋支好自行车，掀开门帘进去。果然，只见老爹没像平时那样四平八稳地坐在主位上喝茶吹牛，而是歪靠在墙边的藤椅里，一只手不住地捶打着后腰，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烦躁。桌上饭菜已经摆好了，徐兰正拿着抹布擦桌子，眼神时不时担忧地瞟向丈夫。
“爹，您这是咋了？闪着腰了？”雷二蛋放下帆布包，凑过去问。
“闪什么腰！累的！”雷大炮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声音都带着点嘶哑，“今儿个车间里赶一批急件，全是精密小玩意儿，尺寸要求严得很，差一丝都不行！”
他越说越来气，用手比划着：“就这么个小东西，加工一个，就得换一次卡爪！那破三爪卡盘，死沉死沉！拆下来，装上去，对中心，拧紧……一遍又一遍！一天下来，老子光跟那破卡盘较劲了，腰都快拧折了！比干一天重活还累！这破效率，耽误多少工夫！”
徐兰在一旁接话，既是解释也是心疼：“你爹啊，就是逞能！非说别人干的他不放心，非得自己上手。回来就嚷嚷腰酸背疼，饭都少吃半碗。”
雷二蛋一听就明白了。老爹是七级钳工，技术大拿，越是精密关键的活儿越离不了他。但这频繁更换工装夹具，确实是车工最繁琐累人的环节之一，尤其是对老爹这种年纪不小、又干了一辈子力气活、腰背本来就不算太好的老师傅来说。
看着老爹那龇牙咧嘴揉腰的样子，再想想老爹在厂里要强一辈子、从不肯在人前喊累的性子，雷二蛋心里挺不是滋味。这大概就是老技术工人的骄傲和无奈吧。
他嘴上没说什么，默默地去洗手盛饭。但脑子里，那根“技术宅”兼“老六”的神经已经敏锐地绷紧了。
频繁更换卡爪……效率低……累腰……
这几个关键词在他脑海里反复碰撞。有什么办法能改善一下呢？
吃饭的时候，雷大炮也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又开始捶腰，唉声叹气：“明天还有一批……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啊……”
徐兰只能劝：“不行就跟车间主任说说，让别人也分担点？”
“说啥？这活得抢工期！别人手慢，更耽误事！”雷大炮眼睛一瞪，又把自己驳回了。
雷二蛋闷头吃饭，眼珠子却在饭桌底下滴溜乱转。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
他想起来了！
就在维修组那堆真正的、无人问津的“废品山”最里头，好像扔着一个报废的“快换夹具”底座！
那玩意儿不知道是从哪台进口精贵机床上淘汰下来的，结构挺复杂，主体是好的，但好像缺少关键的锁紧模块或者适配盘，所以被判定为彻底报废，扔那儿很久了，都快被锈蚀和灰尘埋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