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放？拿啥多放？把你二哥放了进去？”徐兰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小女儿的额头。
刚挖野菜回来的二蛋，放下筐子，瞅了瞅那盆清汤寡水的馅，也直嘬牙花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这“老六”技术宅，面对绝对的物质匮乏，也有点抓瞎。
但就这么认怂？那不是他雷二蛋的风格。饺子可以没肉，但不能没魂儿！口感、滋味儿，得想办法给它“骗”出来！
他眼珠子一转，又钻进了他的“技术乐园”。棚子里冷得跟冰窖似的，他却撅着屁股翻得热火朝天。上次做“润滑剂”和“长高饼”剩下的家当还在。
“感官欺骗……感官欺骗……”他嘴里念叨着，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小包晒干的海带上。这玩意儿是他之前想去海边淘换鱼肝油时顺手捡的，一直没派上用场。
有了！琼脂！虽然搞不到纯的，但这海带里熬煮出来的粘液，冷却了也能成冻！
他抓了一小把干海带，洗干净，找了个破铝锅，加上水慢慢熬。咕嘟了好一阵，直到水变得粘稠滑腻。他把海带捞出来扔掉（舍不得，切碎了还能当菜），将粘稠的汤汁过滤干净，放在窗外寒冷的空气里让它自然冷凝。
不一会儿，一碗颤巍巍、半透明的海菜冻就做好了。他小心地把这冻切成极小极小的丁，混进那点肉膘里。白色的肉膘里掺杂着透明的小丁，看着好像肉量真的多了一点似的。
“妈，把这加进去，增加口感，像肥肉丁一样q弹！”二蛋把海菜冻丁端给徐兰。
徐兰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掺进馅里一搅拌，看起来是丰满了点儿。
“光有样子不行，还得有‘肉感’。”二蛋还不满足。他又盯上了家里那点麦麸皮。这玩意儿粗糙拉嗓子，平时都是掺在窝头里硬往下咽。
他想起之前做“能量砖”时琢磨过的膨化技术。找出一个小铁罐，盖子扎了几个细眼。把麦麸皮稍微打湿一点，和上一点点珍贵的玉米面增加粘性，塞进铁罐里，盖紧盖子，然后放在火上烤。
“嘭！”一声不大的闷响，盖子被气压冲开，里面的麦麸皮受热膨胀，变成了疏松多孔、颜色焦黄的一团。
“嘿！成了！”二蛋把膨化好的麦麸皮拿出来，用手搓成更细碎的颗粒，看上去还真有点像粗糙的肉末。
“这叫‘仿肉酥’，增加体积和咀嚼感！”他又把这“科技成果”贡献给了馅料。
徐兰看着儿子变戏法似的弄出这些东西，哭笑不得，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把海菜冻丁和膨化麦麸统统和进了那点可怜的酸菜肉膘里，加足了盐和一点点花椒粉调味。
馅料总算看起来像点样子了，至少一大盆，显得很实在。
面和好了，一家人围坐在炕桌边，开始包饺子。气氛有点沉默，主要是心里都没底，不知道这“科技与狠活”包出来的饺子，到底是个啥味儿。
“二哥，这饺子……真能吃吗？”小燕捏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饺子，小声问。
“把吗字去了！”二蛋梗着脖子，“保证好吃！这叫科学膳食，懂不懂？营养均衡，口感丰富！”
小玲撇撇嘴，没说话，但包饺子的动作明显快了些，像是想赶紧结束这尴尬的局面。
饺子终于下锅了。开水翻滚，一个个形态各异的饺子沉浮其间。煮熟捞出来，盛到盘子里，看着倒是有模有样。
大家围坐过来，看着这盘冒着热气的、来之不易的冬至饺子，谁也没先动筷子。
“吃吧，好歹是顿饺子。”徐兰先夹了一个，吹了吹，小心地咬了一口。
二蛋、小玲、小燕都紧张地看着她。
徐兰慢慢嚼着，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似乎是品味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嗯……还成，有点嚼头，有咸淡味儿。”
大家这才纷纷动筷。
二蛋吃了一个，心里有数了。海菜冻丁确实增加了滑腻和q弹的口感，有点像肥肉。膨化麦麸提供了咀嚼感，掩盖了馅料的空虚。酸菜和调料的味道足够浓，压住了麦麸和海带的异味。不能说多好吃，但至少……能吃，而且确实有点像那么回事儿，骗过嘴巴问题不大。
“咋样？没骗你们吧？”二蛋有点小得意。
小燕饿坏了，也顾不得细品，大口吃着，连连点头：“嗯嗯，好吃！有肉味儿！”
小玲没说话，但也默默吃了好几个。
吃到一半，二蛋又想起一事儿。饺子汤！这煮饺子的水不能浪费了！里面多少融进去点油星和面粉呢，而且热乎乎的。
他拿来家里所有的暖水袋（其实是旧的军用水壶和玻璃瓶），把滚烫的饺子汤灌进去，拧紧盖子。
“来，爸，妈，小玲，小燕，脚底下都塞一个！”他把这些自制的“汤婆子”分给大家，“饺子吃了，浑身热乎，脚底下再一暖，这冬至就算没白过！”
一家人的脚底下都踩着热乎乎的瓶子，虽然屋里依旧寒冷，但这一点点由内而外的暖意，却显得格外珍贵。
小燕风卷残云般吃完，小肚子撑得滚圆，她夹起最后一个饺子，狠狠咬下一大口，嘴巴夸张地咀嚼着，随后突然高高举起剩下的半个饺子，兴奋地大喊：“我吃到啦！我吃到资本家啦！油汪汪的！”
满屋子的人皆是一愣，紧接着爆发出一阵被压抑许久的笑声。
徐兰笑得直捂嘴，眼泪都笑出来了。雷大炮在炕上也咧开了嘴。
小玲笑得直捶桌子。
二蛋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他们心里都清楚，那不过是二哥做的海菜冻丁，但小燕这句天真无邪的话，却宛如一把神奇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每个人心头沉重的枷锁。
苦中作乐，大抵便是如此吧。
这天下午，轧钢厂后勤科的李干事和车间的一位副书记，顶着灰蒙蒙的天空，一同登门造访。
徐兰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将人请进屋，倒上两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茶叶早就断供了。
李干事搓着手，脸上挂着不太自然的笑容，先是一番嘘寒问暖，询问了雷师傅的身体状况，夸奖了二蛋在厂里的机敏灵活，最后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