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雷大炮背着手，哼着小调从厂里回来了。一进院就闻见股烟火味儿，再一瞅厨房，烟囱旁边多了圈怪模怪样的泥陶管子。
“这又弄啥景呢？”他踱步进来，瞅瞅那管子，又瞅瞅一脸兴奋的老伴和满手泥的儿子儿媳。
徐兰赶紧显摆：“老头子快看！二蛋和苏梅弄的！烟囱跑出去的热气儿能把水弄热乎了！以后冬天方便了！”
雷大炮是七级钳工，搭眼一看就明白大概其了，点点头：“嗯，有点意思。废物利用，搞点小改进，不错。”他脸上有点得意，这儿子儿媳妇，脑瓜是活泛。
这时，苏梅又从她那个百宝箱似的工具箱里拿出个小零件，凑到灶口的风门那儿比划。“爸，妈，我还想试试改一下这个风门。现在的风门开度全凭手感，不好控制火候。我找了个废仪表里的双金属片，想给它加个简单的恒温调节……”
雷大炮凑过去看：“双金属片？哦，知道，热了弯，冷了直那个？这玩意能控风门？”
“理论上可以。”苏梅很认真，“设定一个大概的温度范围，炉火温度过高，金属片变形把风门关小点，温度低了，再弹开一点，能保持炉火更稳定，省煤，也不容易糊锅。”
雷大炮听得若有所思，这思路挺巧啊。
旁边的二蛋却憋着坏。他看见案板上放着一碗油泼辣子，是徐兰刚炸的，喷香。他悄摸地拿过苏梅放在旁边的滴定管——那是苏梅偶尔用来配什么溶液用的——吸了点辣子油，一脸严肃地凑过来。
“苏工，你这个想法很好，但是需要考虑不同食材对火力的需求差异性。”他晃着滴定管，像那么回事地说，“比如炖肉，需要持续文火，而爆炒，则需要瞬时高温。我们可以尝试建立一个辣度……哦不，热值量化标准，通过微量添加刺激性催化剂……哎哟！”
话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雷大炮结实的一巴掌。
“催化个屁！你小子又憋什么坏呢？”雷大炮笑骂着，顺手抢过那滴定管，闻了闻，一股冲鼻的辣味，“拿你妈辣子油瞎比划啥？这玩意能往锅里滴吗？”
二蛋揉着后脑勺嘿嘿笑：“我这不是想搞个精准调味嘛……”
雷大炮懒得理他，转头对苏梅说：“苏梅啊，你这想法挺好，试试！需要啥零件，厂里废料堆多的是，让二蛋去淘换！这小子别的不行，淘换破烂是一绝！”
徐兰也帮腔：“对！让他去！咱家这技术革新，可不能停！”
苏梅看着咋咋呼呼的二蛋，虎着脸但眼神赞许的雷大炮，还有笑逐颜开的徐兰，忍不住也笑了。这厨房里的“热力学革命”，虽然工具简陋，计算靠估，但热闹，踏实，有种烟熏火燎的幸福感。
她拿起粉笔，又在灶台上画了个新的草图：“爸，妈，那我觉得这个地方可以加个手动微调旋钮，方便自动控制……”
窗外，知了还在叫。厨房里，讨论声、笑声、锅碗瓢盆的叮当声，混着淡淡的煤烟和食物香气，飘出去老远。
厨房余热利用工程的成功，让雷二蛋在家里的技术威望，勉强和苏梅同志形成了战略均势。可惜这好景不长，新的“技术争端”很快就在另一个战场——学习桌上燃起了硝烟。
导火索是小妹雷小燕蔫头耷脑拿回来的一张物理试卷。那红笔写的“58分”格外刺眼，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电灯泡，大概是老师怒其不争的意象化表达。
“哥……”小燕把试卷往正鼓捣一个旧轴承的二蛋面前一递，嘴撅得能挂油瓶，“这啥嘛！啥杠杆、滑轮、省力费力的，绕得我头晕！还有这电流电压的，它为啥非要从电线里走，从墙上爬过去不行吗？”
二蛋拿起试卷瞅了瞅，乐了：“哟，这不挺简单的嘛？你看这题，用滑轮组提重物，这不明摆着省力不省距离嘛！跟你爬香山似的，走缓坡省劲儿费时间，爬陡梯费劲儿快登顶，一个道理！”
小燕眨巴着大眼睛，更迷糊了：“香山……跟滑轮有啥关系？”
“咋没关系？这物理啊，就是生活里的道理！”二蛋来了兴致，把轴承一扔，比划起来，“你看啊，你骑那自行车，为啥大轮带小轮就跑得快？那就是齿轮传动比！你甩胳膊转圈为啥头晕？那是角动量守恒！简单得很！”
他越说越来劲，一把拉起小燕：“走！哥带你现场教学！光啃书本有啥用？实践出真知！”
爷俩蹬蹬蹬跑到院门口。正好隔壁胡同老赵头开着厂里那辆老掉牙的履带式拖拉机回来，突突突地冒着黑烟，停在路边检修，说是什么履带松了。
二蛋眼睛一亮：“嘿！天赐良机！小燕，看好了！这可是活的物理教材！”
他凑过去跟老赵头套近乎，三两句就借来了扳手，指着那拖拉机的履带、轮轴、变速箱，唾沫横飞：“看！这是摩擦传动！看那个！那是曲轴连杆！能量转换！机械效率！懂了没？”
小燕看着那满是油泥的铁疙瘩，闻着刺鼻的柴油味，小脸皱成一团：“哥……它好脏……而且它为啥一直‘哒哒哒’响，吵得我脑仁疼……”
“哎呀！抓住主要矛盾！看原理！”二蛋恨铁不成钢。
这时，苏梅下班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几卷新绘的图纸。一进院就看见这兄妹俩围着个脏兮兮的拖拉机，一个讲得兴高采烈，一个听得痛苦万分。
“怎么回事？”苏梅放下图纸走过来。
小燕像是见了救星，扑过去抱住苏梅的腿：“嫂子！救命！哥非要让我看这个铁蛤蟆，还说它是物理书！我眼睛都快被油泥糊住了！”
二蛋还不服气：“我这是理论联系实际！生动形象！”
苏梅推了推眼镜，看了看拖拉机，又看了看小燕那张快哭出来的脸和58分的试卷，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她没评价二蛋的教学方法，只是拉起小燕的手：“先回家洗手吃饭。物理没那么可怕，我们换个方法学。”
饭后，二蛋还想继续他的“机械实物教学法”，被徐兰一筷子敲在手背上：“消停点！没看你妹饭都吃不下？别把你厂里那套搬家里来，吓着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