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在官道上跳着秧歌,舒玉抱着双臂,活像只气鼓鼓的糯米团子。杨大江第无数次把冻僵的手揣进怀里捂热,小心翼翼戳了戳闺女鼓起的腮帮子:
“阿爹给你学狐狸叫?”
“嗷呜——”
前头赶车的杨大川突然窜出个怪声,惊得拉车骡子尥了个蹶子。蒸笼堆里滚出个腌菜坛,杨大江长臂一挥将坛子捞了回来。
“杨大川!”
“小叔!”
舒玉和亲爹异口同声,
“闭!嘴!”
杨大川和杨大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使出浑身解数,可舒玉就像铁了心似的,就是不露出笑脸。这一路,两人说得口干舌燥,舒玉却始终不为所动,依旧气鼓鼓的。
县丞府门房探出头时,正撞见这般奇景:一个身高八尺的后生抱着雕花木匣赔笑,另一个俊朗青年在背后装鹌鹑,最绝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明明眼圈还红着,偏要端着架子背手踱步,活脱脱像只炸毛的猫儿。
“劳烦通禀,杨家岭杨大江携弟前来拜谢王大人。”
杨大江把腰弯成虾米,袖袋里悄悄滑出块碎银。
门房掂了掂银子,目光扫过板车上盖红布的小鹿,忽然咧嘴笑了:
“杨掌柜稍候,小的这就去禀报。”
正厅里,王县丞捋着胡子听管家耳语,茶盏在掌心转了三圈才开口:
“带他们去西花厅。”
转头对师爷冷笑:
“这些人,给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
“草民拜见大人。”
杨大江刚要跪,就被县丞托住胳膊:
“使不得使不得!又不是在衙门,一切从简。”
“今日前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县丞坐在上首问道。
杨大江垂着头恭敬地说道:
“大人,草民此次前来,是为了感谢您在买山一事上给予的诸多方便。”
“家中实在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带了些自家采的山货,还有一头小鹿还有一套茶具,聊表心意。”
县丞听后,心中有些意外,自己不过举手之劳,杨家然竟专程来送谢礼。
“民女给大人请安。”
舒玉突然蹦出来行了个蹲礼,头上揪揪随着动作晃啊晃,活像年画里走出来的送财童子。县丞的胡子翘成了月牙:
“好好好!快带小丫头去霜儿院里玩,省得听我们絮叨。”
舒玉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像模像样地给县丞行礼告退。杨大川看着舒玉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丫头分明在路上说的都听进去了,还故意不理人呢。
穿过三重月亮门时,舒玉盯着引路丫鬟鬓间的琉璃步摇发呆。那抹幽蓝像极了前世商场橱窗里的施华洛世奇,晃得她鼻腔发酸。
“舒玉妹妹!”
王霜提着裙摆从回廊跑来,腕上缠枝镯叮当作响。待看清对方眉眼,两人同时怔住——这分明是闺蜜缩水版的模样!
暖阁里,王霜手忙脚乱往绣筐里塞纸片,却不料带翻了青瓷笔洗。舒玉弯腰去捡,忽然僵在原地——洇湿的宣纸上赫然写着“珍珠奶茶要三分糖”“芋泥波波”等等,洋洋洒洒一大张,舒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王霜则一脸尴尬,看舒玉的样子分明是识字的,正想着怎么忽悠过去时
“奇变偶不变?”
她听见舒玉颤抖的声音。
“符、符号看象限...”
王霜手里的湘妃竹笔\"啪嗒\"落地。
“宫廷玉液酒?”
“一百八一杯?”
沉默在熏香中发酵。窗外腊梅\"咯吱\"折断,惊得两人同时跳起来。可巧这时,王霜的贴身丫鬟拿着点心回来了,二人脸色都有些不自在。王霜说要给舒玉带些礼物回去,再次把小丫鬟支开,只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沉默了片刻,舒玉用前世王霜家里的方言问道:
“阿迪哩?阿迪也不阿迪。”(怎么了?怎么也不怎么。)
“阿迪也不阿迪是阿迪哩。”(怎么也不怎么是怎么了)
王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同样用方言小声回答道。二人在前世初识的时候因为这句咒语一般的方言没少闹笑话,二人惊喜过后异口同声:
“是你吗?”
说完,两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泣不成声。她们快速地交换着信息,原来那日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中,王霜握着昏迷闺蜜的手突然天旋地转。再睁眼就成了落水高烧的县丞千金,而真正的王小姐早在那场风寒中香消玉殒。
“我试过绝食撞墙,可这身子...”
王霜掀起刘海,额角淡粉色疤痕若隐若现,
“后来想通了,活着总有机会。”
她突然狡黠一笑,从妆奁底层摸出张泛黄信笺,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奶茶火锅小蛋糕。
舒玉噗嗤笑出泪花,正要开口,外间已经来人说杨家兄弟要回去了,催舒玉快些出去。二人一时间都情难自已,半晌,舒玉哑着嗓子说道:
“来日方长,你好好保重自己,别冒冒失失的暴露自己。我找机会再来看你。”
说完迈开小短腿快步出了内室,跟着王家的仆人往外走去。
王霜看着原来比自己大两岁的舒玉变成了比自己还小三四岁的小孩子,一时间百感交集。
舒玉在路上快速平复了情绪,大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了,只有泛红的眼圈好似还有哭过的痕迹。杨家兄弟二人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杨大江心疼不已,刚想开口询问,杨大川害怕大哥不管不顾地闹起来,抢先告了辞。
三人一起往王府外走去,刚上了骡车,就听到王霜的小丫鬟在喊:
“留步!”
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两个大包袱放在骡车上。
“这是我家小姐给舒玉姑娘的礼物,小姐说让舒玉姑娘有时间再来玩。”
舒玉喉头一哽,用力地点了点头。刚走过县丞府上杨大江看着眼眶红红的闺女开了口:
“毛毛,可是县丞小姐给你委屈受了?”
“没有,阿爹。我就是困了,想睡觉了。”
杨大江兄弟看着舒玉疲惫的模样,也不再追问,相视一眼赶着马车往杨家岭奔去。
骡车在夕阳的余晖中缓缓前行,回程的骡车格外沉默。舒玉靠在杨大江怀里,闭上眼睛,指尖摩挲着王霜偷塞的荷包——里头除了松子糖,还有一把碎银子。车轱辘碾过碎石时,她突然开口:
“阿爹,我想好好学认字。”
“学!明儿就学!”
杨大江听到女儿开了口,喜得差点从车辕上栽下去,
“爹给你买描红本!买文房四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