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杨大江拎着两坛子黍米酒站在里正家门口,酒坛子上还歪歪扭扭系着红布条——活像给土地爷上供。门缝里飘出里正婆姨的骂声:
“死老头子一喝点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明儿晌午再敢去老刘家......”
“里正叔!”
杨大江硬着头皮叩门,
“我是大江,有事相求!”
门“吱呀”开条缝,里正顶着鸡窝头探出半张脸,酒气熏得杨大江后退三步。
“买山?”里正迷瞪着眼抓头皮,“啥时候的事儿?”
里正挠了挠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原来那天他喝多了,早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好在里正婆姨举着擀面杖从屋里走出来,听到这话,连忙提醒道:
“你这老头子,咋把这事儿给忘了?就是杨兄弟提了礼来的那天。”
里正老脸通红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瞧我这记性!行,大江,明天我跟你去。”
杨大江听了,连忙道谢:
“那就麻烦里正叔了,明儿个一大早我就来接您。”
说完,他便告辞离开了。
“带够银子啊!”
“好嘞!”
里正看着杨大江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对婆姨嘀咕道:
“这杨家,哪来这么多银子买山?”
里正婆姨撇了撇嘴:
“我就说嘛,之前村里人还以为他们穷得叮当响,没想到还有闲钱拿去买荒山,野人沟那地方可不吉利。”
里正却一脸笃定: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杨家以前也是殷实人家,祖上出过举人。大江他爷爷还是秀才呢,就是走的早了些,杨家应该是藏了些家底的。”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关上了门。
次日天还没亮,杨家院门口就热闹得像赶集。刘秀芝扛着蒸笼往骡车上摞,舒玉抱着糯米非要挤在蒸笼缝里,钱师父的烟袋锅险些燎了里正的胡子。杨大川数了数人头,愁得直嘬牙花子:
“骡子要累出个好歹,年都过不成了!”
最后定下个折中的法子:杨大江赶车,刘秀芝和舒玉坐蒸笼堆里当吉祥物,里正和钱师父挤在车辕两侧。心疼骡子的杨大川坚持要走路,杨大江只好和他轮流换着。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县城出发了。到了集上,杨大川夫妻留下来卖包子。刘秀芝刚揭开蒸笼,热气腾腾的包子香气就吸引了不少人。
“哟,杨家的包子又来啦!”
“快给我来两个,昨天没买到,馋了一整天呢!”
老主顾们纷纷围上来,刘秀芝和杨大川忙得不可开交。
衙门八字墙前,舒玉正踮脚数门钉玩,忽听一声“舒玉妹妹”。王霜提着兔毛手笼从轿辇里探出头,活像年画里的玉女下凡。舒玉盯着她鬓边颤巍巍的珍珠珠花,脱口而出:
“王姐姐,你可真漂亮!”
王霜看衙门口生人太多笑着摸了摸舒玉的头,与县丞耳语几句就回了后宅。
县丞捋须大笑,转头吩咐师爷:
“带他们去吏房,就说是本官故交。必办得妥当些。”
说完,他又看向舒玉,笑着说:
“小丫头,我家霜儿可喜欢你了,天天念叨着你,说很想念你,你有空去家里和她玩玩。”
舒玉眨了眨眼睛,脆生生地回答:
“大人,今日我要和爹爹办正事,改日我再登门谢谢王姐姐。”
县丞看着这个一本正经的小娃娃,笑着点头:
“杨兄弟,你可真是养了个懂事的好娃娃呀。”
里正见杨大江和县丞关系熟稔,不禁在心里琢磨:
“这杨家,怕是又要起来了。以后杨家的事情得多上点心了。”
师爷带着他们来到吏房,吏房的主簿看到师爷亲自带人来,自然不敢为难,麻利地给写了契书。他指着契书上的一处空白说:
“杨兄弟,稍后叫两个人和你们回村把土地丈量好,填上去再回来盖个章就办好了。”
众人开心地出了衙门,杨大江寻了个帮闲,给他两文钱,让他给杨大川传个口信,说他们先回村丈量土地了。然后,他们赶上骡车,匆匆赶回村里。
回到村里,杨老爹和颜氏早就烧好了茶水等着他们回来,颜氏连忙端上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茶水招待他们。
“差爷辛苦!”杨大江顺势塞去两吊钱,
“给兄弟们买茶吃。”
两人眉开眼笑,说话也更客气了。
暮色里,小吏的丈量绳像是泡发了的面条,左一抖右一甩,愣把后山泉眼圈了进去。杨老爹举着烟锅当尺子比划:
“这......这多出二十来亩吧?”
“老爷子好眼力!”
年长小吏啃着第八个包子含糊道,
“泉眼养人,风水宝地呐!”
办完事情,小吏拱手告辞表示契书还要赶回衙门盖印。杨大江又套上骡车,送小吏回县里,顺带接回杨大川夫妻。临走时,小吏笑着说:
“杨兄弟,你家这包子可太好吃了,能不能再给我们几个?”
杨老爹大手一挥:
“咱家就在县里做这个营生的,让我家老婆子给二位一人包十个!”
小吏开心不已,拍着胸脯说:
“以后在县里有啥事儿,尽管找我二人,肯定好好关照你家的生意!”
等杨大江办完事接上杨大川夫妻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一家人围坐在灯下,地契在众人手里转了三圈,每个人都开心得合不拢嘴。颜氏的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她激动地说:
“咱们家,终于有盼头了……”
舒玉则蹦蹦跳跳地来到东厢爬上炕,给没法出门的元娘和舒婷通报消息:
“阿娘,妹妹,终于把山买下来啦!今日在山上那两个差爷……”
可这几天她实在是太累了,说着说着,就靠在元娘身边进入了梦乡。她没有留意到元娘心疼的目光,也没发现舒婷探究的眼神。舒婷看着熟睡的舒玉,心里苦恼着:
“看她长相和行事跟前世的舒玉有些不太像,可是时不时又透着些熟悉。真是伤脑筋呢……”
更深露重时,钱师父蹲在新圈的泉眼边抽烟。烟袋锅的火星子落进水里,惊散一池星斗。老头突然嘿嘿一笑:
“泉酿陶土,土养窑火,这杨家怕是要烧出个金窝窝喽!老汉我有后福啊!”